捕風捉影評《第一滴血:終極血戰》

影評 | by  跂之 | 2019-10-10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韓子二者皆譏,因此吾人大都認為,二者乃並列而不相關。獨馬遷出,在游俠列傳中暗示二者乃因果之關係:以武犯禁乃以文亂法的必然結果。

游俠即黑社會,當然亦不是今天的黑社會。他們專門解決制度下不能解決的問題,而法律此刻已無能為力。例如有人以權或勢,鑽在制度或法律的空子間作奸犯科,就需要請俠去解決這種私怨。在上述關係中,動的是人,法律是靜止的。

另一種情況是,有些官員會利用法律或制度作為武器去製造不公義,此即亂法之儒。當一個社會進入文官政治,健全的文官系統理性,應能有效牽制軍隊或警隊的行為。然而權力使人腐化,腐化的文官反而會利用他們所操控的法律和制度去欺迫百姓,甚或慫恿武裝組織濫權,以達到其目的。黎民對此苦無對策,於是游俠出焉,或被過多的期望幻想出來。此刻,儒所亂的法的確已是亂法,因此俠所犯的禁,乃惡法下的禁,非道德上的禁。

經驗是種會上癮的藥,對誰皆然。文官一旦亂法,就只會一直亂下去;武夫一旦嚐血,就會一直暴力下去。愚昧的亂法者對此總是始料不及,無法歸正,最後被武夫吃掉,或一同毀滅。同樣,百姓被剝奪的福祉,曾經有過便不能被失去,失去了亦不會遺忘;而俠之為俠,他一旦開始犯禁,直至你完結前也不會完結。

蘭保電影完全不符合以上論述。

《Rambo 1》是對離棄的報復,是一個人的戰爭。《Rambo 2》是有人利用他這種被離棄感,去救助其他被離棄的人,但事成後蘭保又再被離棄。由於形象與肌肉一樣豐厚,《Rambo 2》是整個系列中最耐看的一套。而亦因此,當中用箭對準那個殺害他唯一所愛的人,把他射成肉碎那一幕,便尤為經典。

自《Rambo 3》起,片子便拍爛了。《Rambo 3》是純粹的英雄主義膨漲,而爛透了的是《Rambo 4》。成功是種會上癮的藥,尤其對於上集經典場面的複製。陷阱、軍刀、重機槍、弓箭,是否非無不可,或純粹是賺錢的計算。本地有個墮落的歌星說過,聽眾來演唱會,是希望聽到一首歌原來的演繹,故不宜用別種唱法。拒絕進步是一切墮落的根源。承繼是重現,不是重覆。重現它必定有其獨特的形式和背景,這放諸一切歷史或個人的經歷皆然,事情會重現,但沒有必然。這是許多史人的盲點:往往視野過闊,視年月為數字、遭遇為概念、不幸為事件、結局為命定,獨馬遷這些大史學家不然。

說回Rambo。《Rambo 4》尚可一提者,乃將一個人的戰爭內化為一個人的心理戰爭,只是結局又因主角本人年老力衰,沒來由的把片子拍為群揪,以充撐其動武時間的質量,大類那些年老的舞王,身邊的伴舞越來越多。

《Rambo 5》終於迷途知返,返回一個人的戰爭去。進場看戲的人,肯定已不是求甚麼突破,或許只是期待這種歸正。正如當一個人離場的時候,害怕起遇到警察,而不是本人犯了甚麼的罪,那種期待會返回從前一樣。

果然最後這個蘭保,從劇本依舊是壓迫與報復,到武器、受傷位置、以至對白的重覆,依舊處於一種幼稚的鐘擺。若電影的目的是求市場的話,蘭保電影註定要丟失下一個世代。蘭保電影只著眼於他那個時代成功的模式,而不斷重複這模式,實質是在邊緣化自己。那是上畫第二天的夜場,純粹因為怕事,我選星期五較少衝突的晚上去看。那本應很多觀眾的時間,全院卻只有廿來人,更沒有一個年青人。進場的至少都四五十歲,或五六十歲。他們未必對電影有期待,或許只是不想有所或缺。

作為商業電影,面向的是眾的話,電影就必須善於聆聽。現在的商業電影,都已能讓各年齡層的觀眾,在電影中各取所需。例如敵視你的公主電影,從前是成人帶兒童去看的,到而今,則兒童依舊會看到童話,成人則會看到自己,男女會看到戀愛,平權份子會看到平權,同性戀者會看到同性戀。藝術電影固只須高馳不顧,但你沒有選擇把電影提升至暴力美學,而是繼續要面對眾的時候,你要照顧的不是自己的呼吸,而是別人的聲音,否則就只有提早落畫。

回到《Rambo 5》(第一滴血:終極血戰)。是次報復,是因為他嘗過了家的滋味。

Rambo的一切報復,都是受壓迫的報復,用自己的力量向加害者找數。他從沒期待俠的出現,而事實上也從沒有俠出現過。所謂俠,或所謂外力幫助,只是一種守株式的盼望。


於是Rambo私下去墨西哥挑釁,把那些殺死她乾女兒的現代黑社會引來自己的家,讓他們與自己失去的家陪葬。最後蘭保用弓箭把頭目的四肢逐一釘在牆上,然後走到他面前,用軍刀把其胸骨剖開,活取其心。沒有觀眾認為這樣子的暴力回應不恰當。但吊詭的是,當他們由觀眾的身份,散場返回現實後,他們對以暴易暴又未必會認同。也許是只有看電影的時刻,能夠解放一個人的包袱和顧慮,回到直觀的判斷。

一切行為皆為中性,放進語境裏才有善惡。

蘭保所面對的,在《Rambo 5》裡是實際外顯的武力,在《Rambo 2》裡是隱藏在制度背後背叛的暴力。前者有形,後者難以報復,因此最後仍然要放生那個賤人。在《Rambo 2》,也沒有所謂的俠出現,俠只是無助者一廂情願的期望。倘世上有俠,那個俠必然只是那個衝破了自身恐懼的自己;倘世上真的有俠,受害者也必先努力自救,幫助你的人才會真的出現。

Rambo電影尚未出現過亂法者的暴力,即今所謂的制度暴力。對於報復,孔孟的看法是安其危、利其菑;馬遷則褒游俠,賤酷吏。判斷是困難的,Rambo電影用了數十年時間,才完成了一次由反戰到好戰的鐘擺。也許離開電影院的人,需要更多時間去理解,或終生不解。文治社會我們相信的是法律和制度,若有酷吏以文亂法,我們所期待的俠,是那些能夠讓我們重返法治和自由的力量,而那個俠,就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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