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正在結半跏趺坐。我已厭了讀一份閹割了的報紙,報導另一份報紙如何被閹割,然後明天對換。與其往圖書館,看原本有書的地方變成空洞,然然透過這些空洞看另一重又另一重書架的空洞,我還是喜歡看地圖。我剛發現了一個地方叫冷風院灣。便領了一把刀,帶了一本書前往。
人類自認有智慧,但他們的智慧有限,無法聯想到智慧可以以與自身不同的其他模式出現。人從不明白群是一種生命體。單一隻蟻和蜜蜂稱不上有智慧,但它的群落呈現了智慧的模式。這些昆蟲無智慧,但它自身成為了智慧體的一部分。正如你說一條柱,本身的筆直堅挺是沒有意義的;若把它置入一座大樓,它就消失在整體建築物當中,成為支撐整座建築物的原件。廢墟的樑柱有意義,因為我們聯想得到它們曾經是建築物的一部分,是尚未被海面淹沒的孤島。我們去看一座已經圮塌的東西,所謂宏偉,只是一種個人的情懷。
H城正流行一場瘟疫。瘟疫的傳染性很高,我也染上了。衛生當局有令,市民發現自己染疫,須自行申報,留在家中,不得上班上學。起初是少許喉痛、幾聲咳、流鼻水。申報後第二天,我以為來的是加百列。開門,只是一個普通的送貨員。他沒有穿防護衣,後來聽說,這些應徵做送貨員的,都已病癒有抗體。他們不是天使,也不是死士。他們直抵病人家門,與培養病毒的容器對話,沒有好像其他人般,一知道你發瘟便趕緊退後,口中沒有但看得出心底裏在詈罵。他們看起來很隨和,不當作一回事的,他們在奉命把我拘禁起來。送貨員把一個手環綁在我手腕上,說在家隔離期間不得脫下。我便從此關上了門。
不知何時起,經常聽見老師說學生寫錯字,家長對所謂的錯都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原來小學有一本規範的常用字表,老師必須嚴格遵從。小孩學寫字是非常重要的認知階段,對於筆劃、部件的裝嵌無疑都必須錙銖必較,小學老師在此作了很努力的工作。
無不是有的反面,也不是否定了有就產生無。是故理性上的有與無,應從限制與可能這條路徑上思考。無事的光譜變成了長尺上的刻度,不同的人像雨點般落在他所屬的刻度裡,為不同火力的地獄之火燃燒。
「他解開魚鈎,左手持魚牌,右手拉出魚線。魚鈎在垂降,在它接近水面時,水面顯出了不安。水份子盡力把自己擠壓至地心吸力的方向。」跂之的〈恐懼症〉雖以釣魚為題,但其實釣者的動作、內心狀態,以及對魚群的觀察,都像是一種隱喻,「魚要保命最好還是拒絕信任:拒絕信任身處的地方安全,拒絕信任群游時同類不會把你擠出去。」
跂之筆下的下雨史家,不斷遺忘與警醒,是否努力去撰寫回憶,雲便可以回來,但雲的再現,與人類的努力卻沒任何關連。作為一個下雨史家,也只能在最後一片雲成為過去後,才把它的過去寫成現在。所謂成功,其實都是向失敗妥協的某種方式。
有些時候,不是你問,就必然會有人給你答案;不是你說,別人就一定會警醒。跂之以個人經驗談教學,老師不再是單方面的傳授知識者,更應該是啟導者,啟導學生自行尋找答案。
在這個荒誕時代,不夠荒誕的人只合做平凡的人,像被擠進同一軸承裏的圓珠,滿身是油,為大軸的轉動而摩擦,卻無法摩擦出一點感受。
你有沒有考慮你子女的感受和成長的需要?孩子要的不是勝利,他們需要的是快樂,或者在得一劍和失一劍之間,希望你們沉默。在他們沒有要求你鼓勵的時候,作為家長,又可否沉默一點,讓他們自己去經歷?有時家長會認為無時無刻的鼓勵對子女好,其實任何事情,都只有適時與適當與否,不論讚賞與責備、獎勵與懲罰皆然。
就像這個在瘟疫中不死的人,我還可拿甚麼來描述他。比喻嗎,四周的喻體都已喪失;比較嗎,尚有甚麼可比較的對象。
從前我很疑惑,在毀滅的城市裏,新塌的房、新死的人旁邊,第二天是如何生活的。現在我漸漸明白,就只有繼續生活。
消除背景和時間,只剩下關係。這關係變得十分詭異。剩下的是一種沒有原因的關係,這關係就只有動與被動,在沒有地平的狀態下旋轉。
「寫詩與教書的身分,必須分得好開。」跂之聲線低沉,話卻說得篤定,散發溫柔的光芒。在現實急躁的香港,做一個詩人已經不容易;要做一個寫詩的老師,就更加是一件艱難的事。到底跂之是怎樣在生活的吊索上,平衡好這兩個身分,肩負起寫作、教育的責任?
電影也早已鄙棄把動物定型為失智、瘋狂。可以把動物的報復歸因最基本的天性,例如母性、家性。即使是怪獸片中的一切怪獸,都可應用此橋段。
我開始教書的時候,中文已由兩卷增加至五卷,現在又從五卷縮減至四卷,卷三卷五結合為一卷。學習中文,若沒有游刃和沉澱的時間,貪多務得,又怎會學得好,何況還有其他科目不斷補課,與你搶奪時間。而說穿了,聆聽說話和綜合的設置,大概九成只是為了讓學生畢業後,可立即進入商業社會服務,做個文員,最好像個一出生便會游泳的鴨子。我常想,這種對中文科無止境的「增值」,是一種不道德的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