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這樣的煩惱很多:健身房會員簽下去了,但只去了頭幾個星期;手遊月卡綁下去了,但只玩了幾日;線上課程繳錢了,但只聽了大綱就沒再去過。這些事情其實並不構成困擾,真正帶來困擾的是下個月的信用卡帳單,當朝九晚六連續工作一個月忙得像狗過後,打開線上銀行看見那個殘酷的負數。那也實在是沒有辦法,錢都交了,唯有再去幾個星期,再玩幾日,聽多一堂大綱。
現代的虎頭蛇尾並不是一個線性過程,它通常不是衝勁用盡過後懶懶散散的踱步,而是回溯性的,是在一個週期後回望自己這次的逐漸衰敗。換言之,虎頭蛇尾是一個圓,是一次循環,它以冷硬無情的態度告訴你:繳費時間到了,你這垃圾辜負了當初的自己,將進步的熱情拋諸腦後。它之所以是一個圓而不是直線的原因在於,我們太忙了,如果沒有一個定時提醒的話,誰記得自己當初提起過這些爛宏願。如果不是被扣了款,我才忘了自己課過徒手健身app的錢呢。
所以可以說,虎頭蛇尾的邏輯是以愧疚執行的,無論你去罵別人虎頭蛇尾(你就成為了那個讓人提起幹勁的鬧鐘),或是自我質疑,所引起都不會是憤怒,而是羞慚。因為虎頭和蛇尾之間存在落差,罵一個人虎頭蛇尾並不是指責他本質上是個廢物,而是他本身可以當個有用的人,但當了一下就人間失格了。想想你簽過的健身房和網課吧。
但我實在是個懶得去愧疚的人,虎頭蛇尾在我眼中也沒甚麼不好的。因為首先,語言的可靠性不是很高,對我來說那也只是些情緒勒索的小遊戲而已,比手遊月卡能帶來的短暫快感還不如。如果我們以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概念去理解虎頭蛇尾的話,比方說,把它置換成「蛇尾虎頭」,它的意思就被更改了。它的意思會是,儘管人做事爛尾,但他開局不錯啊。又或用數學的概念去理解,虎頭是加五分,蛇尾是減五分,那麼最終得出來的結果也就只是平手。華語的邏輯就是用線性理解文字,沒有考慮到虎頭和蛇尾是可以並置處理的,不一定要從一個推進到另外一個。
虎頭蛇尾其實是一種work-life balance,它有衝勁,也有舒緩,有緊張也有放鬆,心臟一張一弛,血液才能運轉全身。如果一個人每日都當虎頭,比如說,身邊那些健身練得連腦袋都是肌肉的猛男或是瑜珈練到能把頭從後塞進腿縫的辣妹,敢問你曾見過他們的打卡有朋友出現嗎。與之同理,一個每天都當蛇尾在酗酒打電動或是高舉著城市漫遊者旗號但其實只在咖啡廳約炮的fuckboi,也沒甚麼可取之處。所以說,無論是虎頭蛇尾或是蛇尾虎頭,狼性加上躺平,也只能是兩者兼有才能當個足夠靈活的人。
Work-life balance所看重的是日程表,一次循環,一個提醒你時間到了該努力一下的鬧鐘。它所仰賴的是建立與破壞的邏輯,又或可以稱之為建制以及游牧——「兩者是如此地彼此相關與互補,即便在互相混合的時候,兩者也沒有停止對立」——德勒茲這樣講述著他的游牧論。所謂的游牧論並不是盲目出發亂搞一通的理論,它最主要的論述是要從建制出逃,但又要屈摺回去建制那邊取得資源的戰術。以虎頭蛇尾的講法來說,就是我就爛之餘也得兼職當幾天不爛的人,要當無賴還得有賴一下。
所以,當如果有人再責罵你是個虎頭蛇尾的人時,你就可以說:我正在為下次努力儲備能量,沒有蛇尾哪來的虎頭。而我們沒有必要為蛇尾感到愧疚,反而應該慶幸,我們仍有浪費的餘地。有甚麼能比虛擲光陰更為愉快?在於我們仍有把光陰拾回好好珍惜的能力,這才是虎頭蛇尾的真正意義。我們在下次循環時再見,祝大家新一年虎頭蛇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