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整個七月的祇園祭是京都夏日的風物詩,這個持續了上千年的祭典最矚目的環節當數名為「山鉾巡行」的迎神與送神儀式。前後二祭合起來共有三十三座載有不同神祇的山鉾,每一座都裝飾得精緻華麗,如同行走的畫廊。但巡行畢竟是神明趕路的呈現,來去匆匆,走馬看花,還是巡向前夕的宵山之夜,眾神轎停泊在四條烏丸一帶,風輕雲淡,披一襲浴衣穿梭在光影之間,更能感受神明的臨在。
黃昏時分抵達,買一客冰品站在街道中心,朝著落日邊吃邊等待夜幕降臨,世界的顏色也如同舌尖上的冰屑逐漸融化,成了漂泊的魂,留連在捲雲的夾縫裡,也染上遊人的和裝,你我如此明艷。而眾山鉾則收斂起日間的瑰麗,愈發暗沉,像一個個豎立著的龐大影子,屬於那群與我們同在的隱身巨人。
時間擠破了夜與影的界線,舉目所見只剩各神轎的駒形提燈,最接近的一組御神燈上除了印有八坂神社如苦瓜橫切面的神紋外,還印有鳥居般的「月」字,當屬夜神月讀命的神轎「月鉾」。那一串串懸在空中的燈籠倒真恍似月亮的垂珠,排成翅膀的形狀,吐著恆定的光華。我想起Turn A Gundam裡那氣勢磅礡的名曲《月之繭》,把月亮比喻成夜空中的繭,彷彿在某個魁幻時刻,眼前的瑩白會統統化作月光蝶飛向無垠的宇宙,獨把我遺留在蒼茫的漆黑中。
據說月讀命受天照大神之命迎接保食神,保食神朝陸地吐出米飯、再朝海洋吐出魚類,並將之收集欲饗眾神,月讀命深感受辱,斥責保食神想讓他吃自己的嘔吐物,將之擊殺。天照大神得知此事後大怒,自此日月分離,永不相見。由此可見,月讀命似乎是個性情剛烈的神明,這與柔和的月色有著強烈的反差,看來神性也如同人性複雜多面,就好比月亮這個意象在東西方藝文世界裡的豐富多姿。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的短篇小說〈月亮的距離〉中Qfwfq傾慕的武賀德夫人最後成為聾子表弟單戀的月亮,那又是一個怎樣的月亮呢?
我嘗試代入Qfwfq的角度仰望天上的武賀德夫人,卻遍尋不獲。我漸漸被洶湧的人潮所淹沒,那一張張浮游在四周的陌生臉孔,在流動的光影下呈現出各種缺憾,或少了一隻眼,或欠了一張嘴,連小泉八雲的〈貉〉中那徘徊在紀伊國坂上的無臉妖怪也混入了其中,恰似月的圓缺。我想到在「SCP基金會」這個以虛構超自然事物為主題的網絡集體創作小說作品群中,有一位編號SCP917、名為「月亮先生」的年長男性,五官會隨月亮圓缺而消失、再現,階段性地失去感官,只有在滿月時才短暫地擁有完整的臉。可間或以一張空白的臉去回拒世界的侵擾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這是我所羨慕的一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