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過軒尼詩道街頭】人潮、塗鴉、平靜,那些軒尼詩道的相片與聲音——訪攝影記者陳朗熹

專訪 | by  姚嘉敏 | 2021-03-16

汽車的笛聲、交通燈號的躂躂聲、電車經過時的隆隆聲、還有行人的交談聲,軒尼詩道就是一條這般嘈雜而又日常的街道。不過每年到了某幾個大日子,軒尼詩道都會變成行人路,2003年有50萬人走過;2014年有51萬人走過;2019年又有200萬人走過。軒尼詩道全長約1860米,西接金鐘道,東至渣甸街交界為止,連接灣仔與銅鑼灣,多年來都是遊行必經之路,可說是一條極之傳統的遊行路線。在遊行的日子,軒尼詩道沒有了汽車聲和電車聲,只剩下人聲,那些沸騰的人聲。


軒尼詩道走了二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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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朗熹。


現為自由身攝影記者的陳朗熹自小在港島長大,對於他而言,軒尼詩道除了是一個表達政治訴求的地方之外,也與他日常的生活經驗有關,對於港島亦有一種特別的情感。


我們一邊在軒尼詩道上踱步,他一邊用手指比劃出各個方位,並且說道:「小時候經常去SOGO買日用品,現在又會在附近買行山用品、電子用品、 沖曬菲林等等,有一種親切感,就像自己的地盤。」等頓一會後又補充道「即係好似黑社會管個地盤的感覺,哈哈。」


雖然軒尼詩道充滿著成長的足跡,有他喜歡的餐廳,又有小時候與母親的回憶,但他對於軒尼詩道的情感卻又不太濃烈。「Mutual」是他對軒尼詩道的形容詞,這裡不似中環般急速,又不似深水埗般市井,有一種很香港的日常感。「如果你問我是不是最喜歡這條街道、最有感情,其實又不是,但確實我經常都會在附近走動。」對於陳朗熹而言,軒尼詩道為他帶來了很多步行的經驗「我發覺我甚少會乘車經過軒尼詩道,多數是行路。如果由小學開始計,都走了十幾二十年」。不論是與另一半拍拖、去探望朋友,又或者去購物,都需要穿梭其中。有一段時間,陳朗熹投閒置散,平日會行走在香港各個地方,拍下生活的日常,有時亦會經過軒尼詩道。


去到2019年,香港經歷了巨變,他在軒尼詩道上體驗到另一番「行走經驗」。


「民怨爆發,歷史快速更新,抗爭的節奏流動如水,我也背着相機跟着人潮走動,穿梭於白煙和火光之間。」陳朗熹在他的攝影集中如是寫道。自反送中運動爆發以來,每到假日,軒尼詩道都擠滿了人,大廈的玻璃幕場上倒映出黑壓壓的人潮。由 6月起,每個遊行的日子陳朗熹都會在街上,他盡可能的不想缺席每一個抗爭現場。


每一個位都知道


在工作的日子裡,他每每都需要在路上奔跑,「有時需要在軒尼詩道來回幾十次,但可能因為現場氣氛和工作狀態影響,當時會覺得原來軒尼詩道咁短。」對於一個攝影記者,軒尼詩道是一條他們最熟悉不過的街道。由維園出發,到金鐘為止,哪裡有高位、哪裡有洗手間、哪裡有捷徑都要知道。他在軒尼詩道拍下過不少難忘的相片,「以前經過可能會記得小時候母親帶你去食燒鵝,但現在每次經過我就會記起一張相,還有當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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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2019年12月8日,軒尼詩道、東角道交界。(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這裡是軒尼詩道的終點,卻是遊行的起點,人們由維園出發,向金鐘方向出發。

「我覺得這個位好銅鑼灣,黑潮再借助廣告片段中的眼睛,我覺得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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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2020年1月1日,波斯富街天橋。(受訪者提供)

「每次經過波斯富街天橋時就會記起有人披黑色區旗俯瞰下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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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2019年6月9日,軒尼詩道馬師道附近。(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回想6月9號當日印象十分深刻,我在富德樓天台往下拍攝,每個人都穿白色衣服,沒有頭盔、沒有口罩,是我對整個運動的第一印象。其實每個人看到這張相都覺得十分震撼,因為大家都忘記了6月9日當天是沒有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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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2019年10月7日,軒尼詩道近馬師道交界附近。(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佢哋轉頭跑過嚟,之後我見到警察愈嚟愈近、愈嚟愈近,跟住見到好多好慘、樣子極度驚慌的人,又驚人踩人、又想推人走,又想救人,啲人跑唔到。當下覺得好無力,好想救佢哋、但又無嘢做到,我唯有將身體縮窄,令更多人可以經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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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2020年8月18日,軒尼詩道盡頭,連接金鐘道位置。(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每當走到Pacific Place,就知道遊行差不多到尾聲,人們也喜歡在這裡舉起手機燈。「這張相悶表達厭倦,這個情景已經見過很多很多次,覺得事情幾時會變好、幾時可以唔需要再行、幾時可以打破出口?」



將街景徹底改變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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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2019年11月2日。(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2019年,香港經歷了巨變,作為傳統遊行路線,軒尼詩道自然留下了不少與運動有關的痕跡。路邊的鐵欄拆了又重新裝上,行人路上的磚頭被掘起然後又被石屎鋪平,街邊的塗鴉噴了又被抹去然後再被一層厚厚的油漆遮蓋。「我覺得2019年徹底改變了每個人對不同地方的印象和觀察,你會發現原來城市中的所有物品都可以有另外的用途。」


而說到軒尼詩道的變化時,他徐徐說道:「在街景或者地貌上,軒尼詩道當然與以往有很大差別,但又與其他抗爭地方的變化差不多,2019年沒有打破很多對軒尼詩道的使用習慣。」之後他沉思良久,希望找出軒尼詩道的獨特之處。對比起其他抗爭地區,軒尼詩道是一個相對規矩的地方,示威者在屯門可以隱入山中、機場集會走上高速公路、荃灣亦有其獨特的天橋地景,這些都是2019年的獨有的景象,顛覆了他對這些地方的固有印象。對比起來, 軒尼詩道確實不算特別。


一陣靜默過後,「叮叮」二字最先跳出。說到軒尼詩道,陳朗熹覺得最特別的是電車和電車站。在遊行的日子,因為電車無法駛離現場,所以會停在路軌上,形成一幅遊行時才會看到的景像。而電車站上的塗鴉更是令他印象深刻,「電車站在路中心,而因為軒尼詩道經常是遊行路線,所以我猜廣告商因此不在這裡賣廣告,這裡的廣告牌全部變成了白色,然後上面有不同的塗鴉,到晚上有燈照射的時候,就像一個展覽般。」



這裡是散席後的平靜


在訪問途中,陳朗熹多次形容軒尼詩道「無咩特別」,他更笑問:「有無覺得搵錯人?」


對於他而言,軒尼詩道是一條很規矩的道路,這裡有很多紅線燈,人們規矩地過馬路,比起沒有路燈的內街,大街多了一點秩序。在遊行的日子也一樣,是一個相較和平的地點,「軒尼詩道一定不是高潮,而是人潮,這裡永遠都是最多人的。煙、火、槍、炮都不屬於這裡,這裡是一種散席後的平靜。」那時與陳朗熹走到連儂橋底(即波斯富街行人天橋),他向SOGO方向指去,那裡是軒尼詩道的終點,在2014年曾經是佔領區。「這裡經常是遊行完結的地方,完結那種狀態十分散漫,有時我會覺得好似回到了2014年,人人都在路邊休息,沒有車、沒有警察、也沒有太多嘈雜的聲音,氣氛十分相似。」


在示威過後拍照,人潮退卻,留下的是種種抗爭的痕跡,冷清清的街頭與早前的槍林彈雨相距甚遠。陳朗熹曾然數次為彭博拍攝清晨時間的軒尼詩道,「我會清晨5點由SOGO出發,然後向中環方向走,地上有很多垃圾,有很多細微的抗爭部件,外判的工人會把垃圾鉗起放到斗車上。到了上班時間就一切如常,沒有東西留下,只剩下塗鴉沒被清除。」運動最熾熱的時候每個星期六日街頭都烽煙四起,假日時人們也許在煙中奔跑,一到平日卻如常地穿上西裝或校服或高跟鞋,走在昨天走過的路上,彷彿前一天的事不曾發生。「香港復元得十分快,咻一聲所有抗爭相關的東西就會消失,因為覺得影響到大家生活。香港就係咁癲。」陳朗熹淡然說道。


20201222 (CLHF2599)2020年12月的軒尼詩道。(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們走過軒尼詩道街頭】

活動由灣仔區議會贊助

主辦:香港文學館

協辦:灣仔區議會文化及康體事務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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