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創世紀中,亞當與夏娃因為吃了禁果眼睛因而「明亮了」,知道自己赤身露體,於是「拿無花果樹的葉子、為自己編作裙子」,並且對耶和華說:「我在園中聽見你的聲音、我就害怕、因為我赤身露體,我便藏了。」人出生的時候是赤身露體,但裸體卻經常與色情、慾望、邪惡掛勾,不被視為一件自然的事,但其實裸露並不一定是色情,也可以是表達自己的方式、與大自然溝通的溝道又或者是返樸歸真的方法。
裸體一直都是深受藝術家歡迎的題材,古今中外都有不少與裸體相關的藝術品以不同媒介又或者形式出現,例如古希臘大衛像、畫作《裸體的馬哈》(La Maja desnuda)、葛飾北齋的浮世繪《章魚與海女圖》,直到攝影出現,亦有不少攝影師喜愛以人體作為攝影對象,大師Ruth Bernhard便是例子之一。Blue Lotus Gallery正舉辦《NUDE STUDIES 裸體研究》展覽,展出三位攝影師:區子朗、Michael Kenna及Ben Felten的作品,以影像透視出他們獨有的美學,並探討身體之於他們的意義。
展覽場地不大,三位攝影師的作品各佔一面牆,Michael Kenna的作品用上其標誌性的黑白色調,透過影像記錄老日本的情懷;區子朗的作品色調柔和,以相片反映出內心世界;而Ben Felten的相片則用上藍曬製作,以藍色色調配上植物圖案,訴說人與大自然之間的關係。
Ben Felten《PHOTOSYNTHESIS》:人與大自然的協奏曲
Ben Felten。(王穎琳攝。)
Ben Felten的作品名為《PHOTOSYNTHESIS》,利用雙重曝光的方式,把人體的輪廓結合植物的圖案,最後使用藍曬技術(cyanotype)把影像印曬出來,強調人與大自然之間的關係。
Ben的作品結合人體與大自然,在人的皮膚上畫出種種植物的圖案,有些似是日本風格的紋身,又有些結合了植物的形狀,以其輪廓製造出淡出的效果。到目前為止,Ben一共拍攝了二十至二十五位模特兒,他們擁有不同的膚色和體態,「我的工作是告訴大家,即使你的身體不似大眾既定印象中般完美,但仍然是美麗的。而人體的多樣性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就像不同植物有不同的花紋一般,十分有趣。」
「我最初的目的不是要拍攝裸體,而是想做雙重曝光」Ben說道。回想起今次攝影計劃,Ben坦言自己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做裸體攝影,最初是因為對雙重曝光有興趣所以開展今次的攝影計劃。但是植物的圖案在赤裸的身體才能美麗地顯現出來,因此演變成拍攝裸體。
而藍曬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8世紀,其原理是在紙張上塗上黃色的cyanotype formula後放置在陽光下,並透過曝露在陽光底下取得影像。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會變成藍色,時間愈長,顏色愈深,與黑房沖曬不同的是,藍曬的過程中只有時間是可控制的元素,所以結果往往是不可預計的。說到藍曬時,Ben興奮地說:「我覺得像是用雙手去創造影像,每一張都不同,感覺就似介乎於繪畫與攝影之間。」「很慶幸我不是用Photoshop去合成這些照片,否則就會失去了當中的樂趣。」Ben在2013年首次接觸藍曬,可惜後來沒有機會再嘗試,直至去年夏天,因為疫情關係無法回家,於是便利用空餘的時間再次做藍曬。「我買了材料然後嘗試印曬不同的圖片,當時覺得這些就是我想做的東西,藍染因而變成了我重點的研究對象。」 對比起黑房沖曬,Ben認為藍曬更有詩意、更夢幻,因此十分喜歡這種技術。
在來到香港之前,Ben曾經在上海區住過兩年時間,兩者之間他覺得香港與大自然的距離較為接近,而他又尤其喜歡香港的白雲,「感覺上它們比較密集。」Ben熱愛大自然,所以十分強調其重要性,「有理論指出即使我們催毀了環境,但仍可以依賴科技繼續生存,這個說法令我感到害怕!我們要記得人類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不可分割的,這亦是我的攝影計劃的走向。」
Michael Kenna《Rafu》:以身體探索美學
Michael Kenna 展覽中的作品。(王穎琳攝。)
Michael Kenna以風景攝影而為人熟悉,其作品普遍用上黑白灰色調,予人一種萬賴無聲的寂靜感。而《Rafu》(裸婦)是他少有的人像作品,雖然題材不同,但同樣予人一種靜謐的感覺,被攝者看似沉默卻似是有萬般思絮。Michael認為是以往的各種經驗構成了今次的計劃,「我早期對於人體拍攝的興趣,加上後來接觸Ruth Bernhard的作品,催生了這次關於人體的攝影計劃。」說到人體攝影,原來Michael早在求學時期已有相關經驗。在1973年至1976年期間,Michael在London College of Printing(現為London College of Communication)就讀 ,當時其中一份功課就是以Body Motion為題材,可見他對於人體的興趣早已浮現。而直到上世紀70年代,他有幸認識Ruth Bernhard並為其工作。Ruth Bernhard以一系列以女性身體為主題的黑白照片而廣為人知,「In The Box」更是當中的佼佼者。Michael與Ruth共事了十年時間,在這段期間除了為Ruth印刷底片外,亦學習了不少哲理。「Ruth通過線條、形狀、質感、光暗來表達女性身體的美麗,當中沒有一絲色情的感覺。她的作品有一種純綷的美,而且也對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在2006年,Michael的父親和繼母相繼離世,而Ruth亦在2007年過身,他自己也在同年離婚並移居到另一城市,「也許這些人生中巨大的轉變是令我在攝影上有所不同的催化劑。」由80年代開始,Michael已經頻繁地到訪日本以及拍攝當地風景,以往的創作傾向再加上時間和地理因素,令Michael決定要把對人體的研究集中在日本。在2008年開始,Michael都會特地在不需要拍風景的時候進行人體拍攝。
「《Rafu》看似與我其他作品不同,但其實它們都很相近。我的作品往往與『缺席的存在』(presence of absence)有關,我會想像自己是一個探索者,在影像中徘徊。」對於Michael而言,被攝對象是甚麼其實沒有太大差別,不論被攝的是風景抑或是人物,他都把攝影的過程當成是一次的對話,是影像中當中的一員。
Michael認為,人體是一個神奇而又神秒的存在,而且裸體曾是許多藝術家的創作題材,包括繪畫、雕塑、攝影,「我視現代與古典的裸體作品為一個探索美學的挑戰。」一直以來,Michael視自己為詮譯和翻譯訊息的媒介,他相信每一位位觀眾都可以從作品之中獲得自己獨有的感受和感悟。
區子朗:身體攝影作為內心修行
區子朗。(王穎琳攝。)
香港攝影師子朗的作品分為四組,分別名為《Siu Ding》、《I love the wound on your body. You cure the Wound in my heart》、《Intosomnia》及《Witch》,是在三段不同時期創作的作品。顧名思義,《Siu Ding》所拍的就是小丁。小丁是一名裸體模特兒,也是「體模社」創辦人,這輯相片是受訪問的時候子朗為她拍的,子朗形容「影的時候比較純粹,始終她已經將身體展示視為好自然的事。」而《Intosomnia》則是一個蛻變的時期,「每一張相的故事都好唔同,可能係關於一個創傷啦,之後如何重新去面對,身體雖然脆弱但我們同時需要依靠身體去面對創傷。」而《Witch》所拍攝的是一位巫師朋友,是一個性別流動的男性。除此之外,這位朋友更加是子朗與她丈夫的婚禮主持人,他們用了一種名為「Hand fasting」方式進行婚禮,子朗之後又補充說道:「當時拍攝正在思考紅線、緣分和月老。」
在颱風天拍攝的照片。(Blue Lotus)
子朗的影像除了呈現了被攝者的身體外,亦記錄了被攝者的經歷,每一張相片背後都有一段專屬的故事。《Intosomnia》其中一張相片是一位在山路中行走的女性,「這是我三、四年前的一位好朋友,我們不是決裂,而是去了外國,他在慢慢嘗試擺低香港的人、家人對佢造成的創傷。我相信這些創傷都幾難修補,導致他必需要遠離,甚至忘記他的記憶,這張相片是在他失去記憶的時候幫佢影。」而另一張在海灘上拍攝的照片亦令子朗的心情最為矛盾,那日一個颱風天的海邊,頗為危險,而被攝者是子朗現在的丈夫,「矛盾是因為這次我要決定我應否去喜歡一個人。當日我們有些爭吵,但個刻佢都會話你快啲影到滿意為止,覺得model和攝影師都互相無條件地配合去做好這件事。」
拍攝身體的過程同時亦記錄了子朗內在的情緒變化以及成長。對於子朗而言,攝影是一種反抗,亦是一種釋懷,「我其實係一個非常自我批判的人,細個的時候父母總會同你講你要著衫要點點點,點著至會成為一個得體的女性,甚至男性都會有一種何為得體的要求。而影身體的時候會放返開自己或者社會對身體的標準,透過影唔同的人,會認識多了唔同人點樣睇自己身體。是對以前的壓抑的最大反抗,之後慢慢由反抗、憤怒去到發現原來我唔需要再咁嬲。」
透過身體攝影,子朗希望大眾可以多加去理解自己的身體,「如果再夾硬用正念去包裝身體只不過係幫一個身體再包多一個保護層,選擇理解才是最重要。一個人如何起看待身體不需要十分正面。如果我覺得我身體唔靚,我都要面對佢,因為這個身體是我生存的證明,無論如何我都活在這個皮囊之下,那麼我可以如何在這個世界上行走呢?」
攝影師與模特兒的共識
在人像攝影當中,攝影師與模特兒的溝通十分重要,全裸攝影尤甚,如何建立兩者之間的信任、如何去營造一個舒適的環境亦是攝影師的功力所在。
子朗形容拍攝時「大部分時間都係soft,大部分時間都係遷就modle,睇佢狀態係點,如果對方比較被動家話呢我比道具佢呀、叫佢繼續飲下水呀、做啲好普通的事情。 」她又以「秘密」作為類比,說道:「好似一個人同我講佢最重要的心事咁,而個樣野居然比其他人知道左,個個感覺都好唔舒服。」所以,拍攝期間她會盡量減少在場人數,製造一個最自然舒適的環境。
身體,可說是一個人最私密的東西,在人前展示身體絕對不容易。雖然三位攝影師在拍攝風格和過程都有所不同,但三人在對談之中都不約而同提到「共識」在人體攝影之中的重要性。
Michael Kenna:「我視攝影過程為合作(collaboration),所以她們感到滿意是十分重要的。」
Ben Felten:「我希望模特兒知道,他們有絕對的權力去決定要哪些影像。」
區子朗:「裸體攝影最重要係要有consent,與所有的身體接觸都一樣,要先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界線。兩者是一個完全平等的狀態,而不是操控別人的身體去拍攝的感覺。」
脫衣的過程可以是一種自我的沉澱、一種解放又或者是一次與自己對話的過程。正如子朗所言:「我們都不是為裸而裸」,不論是攝影師抑或模特兒,身體攝影之於他們都有一種不可代替的功用,而不是單純的裸露,而可以是一種心靈上的修行。
《NUDE STUDIES 裸體研究》
日期:即日起至6月13日
地點:上環Blue Lotus Gall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