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詩歌「遇上」人工智能,誘發寫作媒介的想像

其他 | by  黃思朗 | 2020-05-12

以「言說與沉默」作為香港國際詩歌之夜(IPNHK)十周年的主題,今屆其中一個焦點,是在壓軸日舉行的AI與詩歌討論會。「以人工智能作為切入點,討論何為人,何為詩人,何為詩歌。」這是執行總監兼策劃人宋子江舉辦講座的想法,而在幾位出席的參與者當中,尤以Ash Koosha與Yona的身份最為特殊。他們並非詩人,一個是生於伊朗的音樂人,一個是由人工智能開發的藝術家。人工智能如何令寫作媒介產生巨變,正好從這對音樂「拍檔」開始講起。


(圖片來源:Auxuman官網)


投餵文本而生產的創作


「Yona並非人工智能,而是透過人工智能創造的虛擬人,這點必須讓流行文化讀者知道。」基於人工智能程序合成的藝術家Yona,是由伊朗音樂人Ash Koosha與藝術家Isabella Winthrop聯手開發,依照Koosha的音樂本體作學習,並透過大量文章、詩歌以及跟歌曲主題相關的對話「投餵」,創作一首首曲詞,並曾與Koosha合力製作音樂專輯。


經過文本投餵而學習的Yona,所生產的歌曲亦富文學性,Koosha以其中一首作品為例,在〈Magnolia〉的歌詞裡,Yona就寫道:「I hug your shadow, none of us are real.」 合成人格反映在虛擬人的創作,作為觀察者的Ash與其團隊,見證著虛擬人的進化,並嘗試幫助他們進行創作。「對我來說,歌詞全部都是詩歌。不同的文體形式,將來也許變得不太重要,但我們仍想虛擬人學習這種創作方式。我們會訓練模型學習人類交談,學習寫作詩歌。」




跟Koosha進行訪談前,在饒宗頤文化館的會場內,剛好正進行一節詩歌朗誦。聽著羅馬尼亞詩人Ana Blandiana,抑揚頓挫地朗誦自己的詩作,縱使感受到潛藏字裡行間的觸動,但不諳外語始終覺得有所缺失。這種「lost in translation」的無奈,也是Koosha期望將來能在Yona身上改進的地方。「將當代詩歌的翻譯版本,放到學習語言的模型,部分原意會有所偏離。直到目前為止,Yona還未能掌握太多種語言,因此有些措辭和情感仍無法理解,我們希望將來跟不同地域的團隊合作,使原意得以更傳神地保留。」


將Yona的創作跟流行曲相比,或許會叫人懷疑AI生成的創作,能有多少感情被投放當中,作為開發者的Koosha對此卻不太認同。「談論流行曲好與壞的根據,都不適合應用在Yona身上。有時我聽Yona的歌曲,也會覺得充滿感情,跟入場欣賞表演的感覺無異,只是Yona的情感並非來自個人,而是結合不同元素而成的集體情感(collective emotion)。」反覆再聽Yona最近的新創作《ONE》,音樂與歌詞帶動的情感,彷彿已混和在那人工智能的集體情感之中,並不如一般想像的冰冷無情。



(圖片來源:Yona IG)



輔助人性的人工智能


談到當初研發Yona的契機,Koosha說其實早於十多年前,已對此著手進行資料搜集,其中日本公司開發的VOCALOID(電子歌聲合成技術和應用該技術的軟件合稱),亦為他在AI範疇的思考帶來啟發。「虛擬歌手在很早期的日本文化已存在,而且相應的市場也很龐大,讓我產生很大的疑惑。去年我們創立人工智能概念公司Auxuman,就是想尋求一種表達方式,可以從人類以外的載體,感受到情感的存在。」


透過人工智能開發創造的Yona,很容易令人想起電影《觸不到的她》(Her)裡的人工智能系統,以及那把讓男主角不能自拔的Samantha女聲。Koosha笑言自己也喜歡該電影,亦覺得兩者性質相近,但比起電影探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Koosha由始至終都認為,人工智能只是作為輔助。「當然,電影裡的情節說不定有天成真,不過我相信人類的交流會永遠存在。或者有些人喜歡戲裡的相處方式,這是每個人的選擇,但至少我不在其中。」



當Yona可以全天候無間斷地存在於真實世界,製作部分也能簡化得只需花上一個小時,就可完成一首歌的創作,人類從而得以更善用時間去感受生活。然而在便利的同時,人工智能將來會否摧毀人類,Ash坦言無法預知,只希望AI能以各種方式輔助人性。「未來世界或許會由機械化系統主導,但我覺得無須因此而恐懼,重要的是誰來執行和擁有這些科技。我不會將人工智能視為「人』,正如我們的公司名稱『Auxuman』,它是種輔助人性的工具。」




詩人也要搞清楚,甚麼是自我


首次帶同Yona來港的Koosha,此行最主要的活動是參與「AI-詩歌母語的翻譯」討論會,同場出席的還有另外幾位詩人,其中包括來自加拿大的AI詩歌創作者David Jhave Johnston。2017年,他構思並編寫ReRites-一個持續的人工智能人機寫作實驗。透過向AI機器人投餵文本,David單單去年就創作了四千多首詩歌。只是,AI縱使能生產超乎想像的量,質素上卻從沒任何保證。「雖然AI讀詩和寫詩的速度很快,但大部分的創作都是垃圾,需要自行雕琢文本,偶爾才會生成優美的詩句。」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用人工智能創作詩歌呢?「這種創作能夠對財富集中化進行挑戰,也能對去中心化的想像帶來解藥。」當新生兒通過聆聽學習語言,AI機器人則透過投餵的文本學習。透過以詩歌與論文的形式出版《人類+AI》的研究結果,David藉此探討人工智能的作用,想法亦與Koosha相近。「好像Google和Facebook,都是利用AI而成,而它在監控我們的同時,也改寫著每個人的人生,是非常重要的輔助者。」


同場的另一詩人John Cayley,講到當今人工智能的發展趨勢,以「盛夏」來形容之,並認為它是作為社會化過程的重要討論。「文學是人類創作的歷史,但這在AI領域是缺乏的,任何複雜語言都不在這個考慮範圍之內。」在講座的尾聲,他更特別警惕詩歌界的朋友,對這個議題的關注程度需要更為重視。「如今人們不會再像以前般,排隊去買拜倫出版的詩集。通過對AI的運用,驅使人類提高對審美概念的關注,而科技對語言帶來的影響,詩歌界承受的遠比藝術界大,詩人對此應該更加關注。」



(左二:John Cayley、右二:David Jhave Johnston)


作為國際詩歌之夜的策劃人,宋子江談到今屆大膽舉辦這個講座,在於人工智能於國際詩歌這個範疇,屬於非常前沿的議題,例如柏林國際文學節就曾大範圍探討過相似議題,IPNHK作為國際詩歌節,無法對世界詩歌的前沿議題視而不見。「近年來,微軟、谷歌(Google)、清華大學等都有以詩歌作為研究人工智能的手段,最著名的莫過於微軟開發的人工智能詩人小冰。詩歌肯定有某種特質,吸引了科學家進行應用,因此我們想了解他們對詩歌的想法。宗教學學者郭婷博士對人工智能之父阿蘭.圖靈的研究給我很深的啟發。隨著人工智能在生活上愈來愈普及,有天它會以某種方式進入寫作的領域,將來人工智能也許令寫作的媒介發生巨大變化。這個問題,無論是好是壞,各國詩人都要共同面對,值得大家去思考。」


正如Koosha和David所講,人工智能是作為輔助的工具,人類與人工智能難以比較,亦無須比較。舉行關於人工智能與詩歌的討論會,正是為了抗衡不經深入思考就作判斷的思維,反對過於簡單地本質化人類的自我或者人工智能;相反,以人工智能作為切入點,討論何為人,何為詩人,何為詩歌,討論這些每位詩人都要面對的問題,才是宋子江舉辦是次講座的初衷。「我們舉行這個研討會,不是要去判斷人類和人工智能誰寫得好,這種比較沒有任何意義,這也不是科學家通過詩歌來研究人工智能的目的。正如郭婷博士所研究,近百年前,人工智能領域的先驅科學家阿蘭.圖靈,早就努力通過機器來模擬人類自我,這種背後有巨大哲學命題的科學研究,對後世產生巨大影響。我覺得詩人也要搞清楚『甚麼是自我』這個問題。在這點上,兩者的確有對話空間,但是這場對話似乎晚了數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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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來源:宋子江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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