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月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無論是警察的暴力,抑或人們守望相助的勇氣,都抵達了我們未及想像的程度。夏天從未如此漫長,情緒從未如此波動,中場休息、分享備忘、圍爐取爐,肯定是必要的事。
早前「虛詞.無形」和香港文學館舉辦夜話活動,邀來黃飛鵬、楊慧儀和黃衍仁跟大家分享,除了思索走下去的力量以及談到新疆的經驗,還有實用的情緒急救教學。前路怎樣艱辛,我們也要一起走下去。
變革後的世界我也不喜歡,怎麼辦?
電影導演黃飛鵬由六O年代開始說起。有說六O年代是充滿激情與反叛的年代,The Beatles 在英國利物浦組成,「布拉格之春」在捷克爆發,馬丁路德金在美國高呼「 I Have a Dream! 」,日本也在發展一場稱為「安保鬥爭」的大型學生運動。
由抗議日美共同簽訂的《日美安全保障條約》開始,整個六O年代都是日本學生上街抗爭的影子,也是他們愈趨激進的歷史進程。1969 年 1 月,東京大學發生「安田講堂事件」,佔領講堂的學生與前來驅散的警察機動隊展開激烈攻防戰,最後佔領失守、學生被捕。
當時 20 歲的大學二年級生,高野悅子,亦積極參與其中。同年 6 月 24 日的黎明,她跳下火車車軌自殺身亡。悅子的家人後來找到她的日記本,紀錄了她從 1969 年 1 月到 6 月的大學生活,包括理想的自我形象和實際自我之間的差距,青春期的憂慮,生與死之間搖擺的心,以及詩的創作等,及後出版為《二十歲的原點》(二十歳の原点)一書,被認為是當時學生運動的縮影。
「她留下了一個問題:我不喜歡這個世界,變革後的世界我也不喜歡,可以怎麼辦?」黃飛鵬說。為了改變社會而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但青年的理想錯落於現實,無法承受當中的落差,或許是了結生命的原因之一。這是高野悅子的故事,同時也是近幾個月來,在港人身邊殞落的死亡與遺志。
飛鵬隨後提到,1969 年,高野悅子死後,世界各地先後發生了人類首次登陸月球、胡士托音樂節等新穎事件,日本著名漫畫《多啦A夢》也在年尾出現,這都是高野悅子無法看見,也永遠不會知道的事情。面對生死抉擇,飛鵬說:「我想看到往後的事,那些我還未見過的東西。」這近乎是一種相信,相信會有未來,未來是未知的。
而那些逝去的人,我們應該緊記。飛鵬有次在網上遇見一位打算翻譯《二十歲的原點》的台灣人,為了知道更多高野悅子的事,他電郵給這位譯者,問他悅子是怎樣的一個人。那位譯者只回覆了一句:她是一個勇敢的人。「這裡所指向的是哪一種『勇敢』?我會把這個問題留給自己。」
(日本搖滾樂隊「四人囃子」寫給高野悅子的歌)
借鏡新疆,Stand With 新疆
日本六O年代的學運跟香港現在的情況相若,有人選擇輕生的情況也是似曾相識的。黃飛鵬提醒我們,香港現在正經歷的事,其實過去都有發生,而且都很糟糕。「如果我們現在為這些事感到非常憤怒,當世界其他地方有事時,我們都要知道。」
其中一個地方,是位於中國西北部的新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中國政府近年加強對新疆地區的管制,有消息指大量維吾爾族人被送入無異於集中營的「再教育營」接受「思想轉化」,去除「極端主義思想」。除此之外,政府更實行「結對認親」政策,指令漢人國家幹部到維族家庭寄宿,嚴密監控的姿態直舉日常生活當中。
真正屬於極權社會的新疆,無不讓港人心生恐懼,彷彿從中看見自己的未來,由此催生「香港不要新疆化」等形容。在香港浸會大學任翻譯、傳譯及跨文化研究系副教授的楊慧儀,提到這種形容時指出我們不能只把新疆當成我們想像中的未來,Fight For Freedom,其實也應該 Stand With 新疆。世界上每一個處身極權統治的地方,理應受到同等的關注,更甚相互支持。
楊慧儀從事少數民族研究,曾在新疆游走多年。她認為,維族人受到母語教學的機會越來越低,影響教育質素,很容易造成政治行動的可能性低,可能是影響抗爭能力的一個原因。這些都值得香港借鏡。除此之外,香港應該覺察自己的國際開放性,以及邊緣價值觀:「邊緣為什麼好?因為我隨時都可以走開。」在跟大一統帝國的鬥爭裡,我們可以看到同樣身處邊緣的人們,並且擁有共同的力量。
另外,楊慧儀還提到她認為「新疆獨立」是否可行要視乎幾個條件:一,和平獨立的可能,這涉及中國因素;二,是否有人能夠管治一旦獨立的國家,這涉及維吾爾人社群内部因素;三,跟其他地區的關係,這牽涉國際大環境因素。「但反過來問,有沒有『不獨立的條件』?即是說:在近年的問題發生之後,新疆的維吾爾人和漢人是否還能夠一起生活?」
照顧自己的情緒:EFT 情緒急救教學
尋找走下去的動力,借鏡和關注不同地區的經驗,除了這些知性上的討論,「夜話」與「圍爐」也有陪伴,即情感的向度。音樂人黃衍仁說,這幾個月來,自己比較關心跟情緒有關的事情。尤其社會運動總是牽連各種高漲的情緒--憤怒、憎恨、悲傷,有時甚至會影響日常生活。
那麼我們可以如何照顧自己的情緒,讓生活不至於被打亂?黃衍仁帶來了一套名為「 Emotional Freedom Technique(EFT)」的情緒急救方法。他說,當突發的情緒來到時,自己認為這套方法對緩和情緒頗為有效,也有對認情緒或恐慌症的成功案例。他早前錄影了一段教學短片,讀者不妨看著學習:
簡單來說,這套「EFT」情緒急救方法,包含辨識和接受當下的情緒、敲打穴位、深呼吸等步驟。黃衍仁說,它的目的並非為了分散注意力,而是「開門讓自己的情緒走出來」。這套方法有助我們分開混雜在不同事件中的情緒,完成一組步驟後,我們需要為情緒打一個分數,進一步掌握和了解情緒的高低程度;如果情緒稍為緩和了,不妨再多做一次。
社會運動有衝突的部分,需要強身健體,以作保護;抗爭也有情緒和心靈的部分,我們也應該關心自己和他人的精神健康,照顧好情緒,鍛鍊更強壯的心靈。黃飛鵬還提到,社會運動並非單以目標為本,除了「五大訴求」,我們也應該梳理自己參與其中的位置,以至自己如何看待這場運動。
嘉賓逐一分享後,在場的聽眾也加入討論。不少人都提到自己在運動中的心路歷程,有疑惑,有勇氣,有私密的情感瑣事,也有人分享遇上前線少年少女的談話內容。然而出於私隱和保密的緣故,恕本文未能一一紀錄。不過,我們或者可以相信,圍爐夜話的必要恰好在於供給一個安全的場所,讓那些收藏的情緒得以宣示,並藉此與他人連結、同行。
抗爭有時,夜話有時,往後的路也許很長,我們要緊記一句口號--「一齊嚟,一齊走」。上上落落,共同進退。諸位加油。
〈本文內容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並不代表「虛詞.無形」及香港文學館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