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咁的,我阿媽知道我在茶餐廳同人烚氣之後,苦口婆心地勸我要小心為上。在規勸我之前,阿媽自己就非常激動地提到示威者被如何對待:打至骨折、非禮、唔俾見律師……「佢哋有啲得十六七歲咋,我睇見真係好心痛。」阿媽如是說。
阿媽可能唔記得咗,我之所以會喺茶餐廳同人嘈,其實都有一半原因係因為佢嘅家教。阿媽好似未讀完小學,十二三歲就出嚟做童工,但係係我記憶之中,佢係會成日去圖書館借書睇嘅,有時借下食譜、園藝書,有時借下歷史書、心靈雞湯哲理書等等。佢呢幾年同我講得最多嘅,係《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同季羨林《牛棚雜憶》。
我人生中嘅第一次遊行,都係同我阿媽一齊去嘅。我哋呢一代廢中,大部份都係喺1989年接受政治啟蒙。我仲記得大遊行係我會考考經濟科之前一日,我哋全家都照出嚟。人群中我哋迫呀迫,行呀行,我阿媽突然好勇武咁嗌咗一句「打倒中國領導人!」可能句口號太長啦,印象中冇乜人跟機,而我又正值敏感嘅青春期,嗰一刻都有啲尷尬癌發作。但無可否認阿媽個下係型嘅。關於嗰一次遊行,我仲記得當年只係得十二三歲嘅細佬,係隊伍見到白姐姐,狂笑佢個妝化得好濃。實在我屋企嘅基因除咗嗌交染色體外,爛gag指數都唔低。唔知白姐姐而家嫁咗比前朝西環契仔之後,對當年嘅妝容有冇些少反省呢?
之後,入大學讀過兩錢書,基本上揀咗和理非條路——呀唔係,唔可以話「揀」,因為嗰陣時衝衝子都未係option。後來做動物權益,自己都叫做籌辦過唔少遊行集會,誓估唔到今時今日,莫講話籌辦,就算係參加民陣遊行,都令我緊張非常。一來自己年紀大,精神體力都唔是下下應付到;更重要嘅係,而家集會就算攞咗不反對通知書,都可能變非法集結,甚至會俾人打俾人拉——我人生前半世學到嘅常識已經用唔着㗎啦。我唔敢話自己會華麗變身成勇武派,但係對前線嘅行動都會盡量理解和支持。
年中啲藍絲嘅歪理其實都聽唔少;之所以我終於忍唔住會喺茶餐廳同人開拖,首先係因為佢提到荃灣擋在拔槍警員前的阿叔,覺得佢唔知咩人喎。咁咁橋我又真係識得呢一位阿叔(其實佢仲細過我),佢係傳道人兼動保友。唔敢話同佢好熟,但係我肯肯定佢嗰一刻絕對係出於正義同勇氣。咁我就忍唔住頂番阿師奶轉頭,並且開展左一連串火爆對話。雖然講嘢係大聲咗,但我都堅持唔講粗口唔人身攻擊,一來係因為咁多年來嘅自我制約,二來家陣白色恐怖蔓延,如果我俾人拍片放上網,好可能會有人揸住條片向敝公司施壓,而結果我亦好可能被炒的,我無奶油咁笨啫。一四年之後我真係成長左好多架。
當然,仲有一個最重要同最自私嘅原因:我唔想我個仔係一個充滿大話嘅環境中成長。我身為佢阿媽,可能阻止唔到每一個大話,但見到一個都要駁一個丫。嗰日佢全程睇住我同人嗌交,我真係唔知佢有咩感想,可能佢都尷尬癌發,又或者體內的嗌交基因被啟動。遺傳同家教係一樣好奇妙嘅嘢,可能你曾經用盡氣力去抵抗佢、克服佢,但係到最後你又會發現自己以佢為榮。不過any肥,大家唔需要覺得我或任何人好型好威好英雄,畢竟呢個運動冇人要做英雄,而一個健全嘅社會需要嘅唔係英雄,係公平嘅制度。
都係果句啦,大家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唔一定話喺現場向前衝,喺日常生活中擋住啲大話同謊言,都要功力同勇氣。我同我阿媽講你唔使擔心,我唔會主動撩交嗌,但係殺到埋身亦都唔會怕,因為恐懼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懼。所謂「為母則剛」,呢個夏天所有香港人都變成老母,我哋係唔會驚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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