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G殺》有意模仿日本電影,不如說它更像是新一代的《香港製造》。兩者都有一個核心命題——痛陳成年人的偽善。
從《G殺》女主角趙雨婷朗讀《茶花女》選段的一段剪接,感受到那份痛陳的力度,還有新一代力求與別不同的野心。《G殺》的G明顯指向香港(Hong Kong),6個人物以不同G字開頭的英文串連,情節猶如以那些生字聯想、引伸開去。
G是香港的意思,細看劇情,也或明或暗表示另一種含意:雞(妓女)。由此看香港人運用「類英語」 是很好的例子。「G」是英文語素,除了構成戲中的英文生字,在此層面下,卻是同時有普通話和廣東話(尤其是嘲笑說不準確的廣東話的大陸人)模稜兩可的語碼混用。
從一開場傅以泰拉大提琴,旋即變故驟生;到傅以泰、馬克思和Don分別受警方審問,帶出趙雨婷和Don的交談、交情,趙雨婷又在言談中帶出趙母和大陸女子的拉扯,以及黑警父親龍爺的惡行。開場之後,可見電影著力把6位角色登場,而不再對再多的人物多作刻劃。這是一個頗封閉的故事,而封閉之中,充滿象徵。
回想陳果《香港製造》,開場是一名陌生女學生跳樓,留下一封血書給弱智的阿龍撿到,由此帶出中秋、阿龍和阿萍的屋邨生活。那封血書看似劇情推進到中段,便因為中學老師撕掉而消失,實際卻是由明轉暗,輕生女學生象徵青春的脆弱與殘酷,一直纏繞著中秋。
成年人與年輕人的世界,不管是「製造」還是「殺」(摧毀),彼此既分隔又滲透,鐵絲網是《香港製造》其中一種明顯的意象,而想來,《G殺》的一系列以「G」開首的符號,則體現了成年人不會明白的,只有戲中幾個中學生主角才會懂的文字遊戲。
一個中學女生的家庭,父親是黑警,母親有兩個。與中秋的原生家庭不同,趙雨婷的父母都在,但中秋的父親從一開始便缺席。儘管兩個家庭都面臨「包二奶」的問題,可是趙雨婷的生母(楊卓娜飾)不但知書識禮,更有種聖潔的象徵──與後母的身份相比,人物刻劃上趙的生母被去性化。她啟發趙雨婷太多,尤其是讓她讀《茶花女》 ;愈是美好,愈看出編導要趙雨婷進入「後生母」的時代,是如此孤立無援,以致找上虛偽的班主任。班主任的虛偽與惡毒具現化成性病,具現化成性行為,與《香港製造》那種成年人的偽善一脈相承。
趙的生母,正是年青人想要了解,卻來不及全盤了解的港英時代吧?她著實太好,因為死亡使她們之間保持了一種微妙的距離,愈遠去她便愈思念,愈接近便愈是「家嘈屋閉」,永無寧日。
趙的後母,正是在這種種環境下進入趙雨婷的家庭。大陸人、妓女、不地道的廣東話,可說是九十年代大陸情婦的形像的再現。但是這當中沒有實在的感覺,她第一場戲,正正複述上述的形像。離不開人有兩面的思想,後母必然會被發掘出可憐之處,以推進劇情。但是,剪接上的沙石令後母前後變化太大,如果能好好安排一下,生母作為「一個已不再是母親的母親」及後母作為
「一個想當卻當不到母親的母親」,兩者之間的對比或會更加明顯。
吊詭地這也是不少人心目中香港的困局,如果以此路觀之,後母不能成為母親,是註定的結局,無法挽回,名副其實死路一條。就連趙雨婷的生父龍爺,也在其個人結局上,隱然透露出不想苟活的念頭。也許觀眾會疑惑,龍爺這位黑警的「業務」著實多了點,其實他雖名為警察,卻是香港長久而來華人精英的崗位:買辦。所謂買辦,就像龍爺一樣,以權力處理種種泊來香港的交易,他最好遊走黑白兩道,最好心思縝密,平衡各方勢力利害關係。當然龍爺一方面如此暴躁的性格,還寫了一場戲讓他和北大人們討價還價,給揍了一頓,他也不算得上是個稱職的買辦。他有感情,只是不外顯,這個失職於職場(黑警),失職於家庭(養情婦)的男人,最後還是死掉。
戲名沒改錯,當中大多數的角色都死去。虛偽成性的香港人,暴躁狂放的有權者,失去母親的青少年,面對整個城市,是進是退?《香港製造》的結局,是毛澤東的講話,除去政治隱喻,其實還代表一種時間觀──世界終歸是你們的,時間會一直前進,世界再壞最後也會落在你們手上。也正如戲名所指向,中秋等人的存在無可逆轉,是被製造出來了。於是,在《G殺》劇情線中,傅以泰和趙雨婷的結局,甚得我心。其實對白也寫得很清楚,時間可以倒退,倒退可以是一種還原。隨著兩人從唐樓天台一躍而下,世界終歸是你們的?穿著校服的他們說不,他們有自殺或取消存在的自由。
倒退和還原,是殺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