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灑在中環街市的玻璃窗上,穿進光滑的水磨石樓梯,把經過的人影拉得很長很長,鄭寶鴻的黑影由梯級平台起起伏伏延伸到地下,「這樓梯沒有變!」他迎著光說。180年前,這裏還只是一片荒蕪的小山坡,今天就成了人來人往的山城地標,鄭寶鴻帶我們在這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市走了一圈,關於中環街市的回憶又在他腦裏走了一遭。
街市的四代
香港歷史愛好者及收藏家鄭寶鴻自小在中環長大,以前常跟媽媽來中環街市買餸,「還記得九十年代左右,有種叫青背龍蝦的,好貴,百多元一斤,一斤才三隻,只有中環街市有得買。」那時逢年過節,鄭寶鴻的媽媽便會拉著他說:「我們去大街市買餸!」大街市就是中環街市。
第一代中環街市於1842年落成,即香港開埠後一年,那時不叫「中環街市」,叫「廣州市場」,位於山腳,當時這一帶還只是一片荒蕪的新填地,皇后大道已是海傍。直至1850年左右,「廣州市場」改名為「中環街市」並遷至現址;1858年再次重建,是為第二代。第一、二代的中環街市甚少照片紀錄,鄭寶鴻翻過文獻才知道,「早期的中環街市被樓宇包圍,看不到建築物本身,要經過一條狹窄的走廊才能走進去。」
後來隨著城市發展,中環街市已經不能應付龐大的人口增長,於是政府開闢德輔道及干諾道中。1895年,擴展後的第三代中環街市落成,採用愛德華式建築風格(或說維多利亞風格),即類似現時西港城的風格,以紅磚大理石堆砌而成。
直至1939年,街市已經相當破落,政府又再興建第四代中環街市。鄭寶鴻說,由於1930年代香港社會比較窮困,不能再採用以前那種堆砌式的紅磚大理石建築風格;加上社會慢慢走向現代化,古老的紅磚建築已被淘汰,於是有現在所見的包浩斯建築風格大樓。新街市樓高三層,由鋼筋混凝土建成,線條簡約。
木屐、樓梯與鴨血
中環街市三層各有分類:地下賣海鮮、一樓賣肉類、二樓賣蔬果。鄭寶鴻印象中中環街市地下及一樓總是濕漉漉的,因此不論賣魚佬、豬肉佬還是顧客都穿木屐,不易滑倒。「以前中環街市濕淋淋、黑鼆鼆,只有當走上這條樓梯,突然一天都光了,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鄭寶鴻一邊摸著滑溜溜的水磨石扶手,一邊解釋以前他們管這些水磨石叫意大利批盪,耐用又耐髒,「我覺得保留到這條留梯,已經是保留了中環街市的精萃。」
除了水磨石樓梯外,現時中環街市還保留了十三檔以前檔口的裝修及設計。鄭寶鴻繞到地下一個角落,指著外面說:「小時候這角落是一間賣雞鴨的檔口,我們由皇后大道中及域多利皇后街交界的牆外望進來,可以見到店家把十隻八隻鴨綁在一起、上秤、戒頸,很血腥,後來可能因為太血腥,就加高了圍牆,大人小朋友都看不見。」
中環街市的日與夜
就是這麼一個市井的街市,成了中環人頸脈般的存在。初時中環未有嘉咸市集,居民買餸一定要來中環街市;而且中環街市對出就有兩個碼頭,在那個飛機未流行的年代,遠行都靠輪船,一架大洋船駛往英美,動輒一個月,中環街市就成為水手們搜集航程物資的地方。日治時期,中環街市改名為「中央市集」,變成魚類統營市場,專門統營港九兩地漁務。
鄭寶鴻覺得五、六十年代的中環街市最頂盛。「以前如果有人大排筵席,酒家要準備若干條紅斑,就只有中環街市可以做到,這就是中環街市的光輝歲月!」說時他眼眸閃著光茫,「年初一夜晚,中環街市也是燈光火著,因為不同公司的包伙食要準備開年飯,一定要來中環街市採購肉類、海鮮。」
惟至1970年代,中環街市已經風光不在。鄭寶鴻憶說,由於中環船務繁忙成就商機,附近開了很多辦館,例如域多利皇后街就曾一度多達十幾間辦館,惠康也於這裏起家。後來辦館越做越大,擴張成超級市場,賣罐頭、凍肉,搶走街市生意,導致中環街市的檔口一間接一間倒閉。「到了九十年代,這裏雖未至於十室九空,但也已是十室六空了。」鄭寶鴻說。
中環街市的重新演繹
偌大的街市越來越暗,又越來越空曠,直至2003年終於停止運作。空置了十八年,最近完成活化重建,重新開放。鄭寶鴻將現在的中環街市形容為「一幢街市及商場的綜合體」。
負責中環街市活化項目的項目設計師、Shadow Design創辦人/總監林浩賢則說,現在的中環街市已不再只是一個街市或商場,「我們剛接手這個項目時,最大的挑戰就是要去思考當我們重新演繹中環街市,它的用途是甚麼?」他的團隊覺得所謂活化不是保留得越多越好,而是如何在配合現代化的情況下,給它一個新生命?
他們最終為中環街市活化項目訂立三大目標:一,成為眾人的遊樂場(Playground for all);二,創造無邊界空間(Boundaryless);三,建構城中綠洲(Green Park)。「中環街市本質上就是一幢公眾建築,我們希望能把這還給公眾,與社區連結,成為大家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可以成為貫穿中環山腰至山腳的文化中心。」林浩賢說。
如果說以前的中環街市是大眾生活的一部分,那麼今天的中環街市又能否再次融入大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