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動物園】艾蜜莉.狄金森:我不能和你一起生活

單身動物園 | by  ksiem-cheung | 2018-08-27

2017年,美國交友網站「OkCupid」出現一則與眾不同的交友信息,征友者自述為擅長「打破規則,特別是大寫與標點符號」、在週五晚上「會在臥室裡,一個人」,而她不能沒有的六件事,則是「白色洋裝、園藝、墳墓、給老年人寫封信、與父母閒聊、痛苦」。回到照片頁面才赫然發現,徵友者竟是十九世紀詩人艾蜜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這當然不是穿越事件,而是網路作家Erin Bealmear的一場實驗。狄金森成為這場實驗的主角,也足以印證她在讀者心中的形象——常隱於世,一世獨身,卻以文字投擲出對愛情、恐懼、死亡等永恆主題的思考。


你可以陪伴我,我不會嫁給你

生於1830年的狄金森,本是獵奇、好玩的射手座,17歲入讀霍約克女子學校。一段時間後,敏銳的她感受到校園的壓迫氣氛,於是回到家中,自此之後生活範圍愈來愈小。與此同時,文字世界的門被敲響了——1850年,狄金森收到父親僱員班傑明.法蘭克福.牛頓(Benjamin Franklin Newton)送來的愛默生詩集,據言狄金森的詩歌創作是由此開始的。牛頓虛長狄金森九歲,她便稱呼他為「家庭教師」,關係十分密切。


三年後(1953年),牛頓感染肺結核病逝。狄金森在信中寫道:「牛頓過世了,我今生第一位朋友。安息。」情感在平靜的語調中穿行。隔年,向牧師海爾發出的信件中,狄金森仍在詢問牛頓彌留時的狀態:「牧師,請您告訴我他是否瞑目,如果您認為他已安息,我極願確知他今日已在天堂。」這是記載中狄金森的第一段感情關係,看似渺遠而清澈的情感,是否也隱含著詩人的壓抑?


在著名詩作《我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中,可以見到狄金森對愛情與宿命的思索:


我不能和你一起生活——

那將是生命本身——

而生命在那邊——

櫥櫃的後面——

鑰匙在教堂司事的手裡——

他把我倆的生命——

他的瓷器——放在高處——

像一隻茶瓶——


自己與愛人的生命如同教堂司事的瓷器,被置於高處,這不堅固的擺置似乎是種命運,而命運並不能由自己操縱,這是萬般悲哀的一種。


此後若干年間,狄金森也經歷過其他幾段關係,包括與已婚牧師衛茲華斯的邂逅與交往、與《春田共和主義者報》主編包豪斯密切聯絡……四十七歲時,她曾與家族世交的歐提斯.樂德法官交往,儘管接受了法官的陪伴,但之後仍拒絕其求婚之意,執意保持獨身狀態——


喜悅讓他的聲音衰老——

讓她的語言顛顛倒倒

愛的訊息必得非常古老

才使雙唇歲痕深鑿


這首《喜悅讓他聲音衰老》被認為是狄金森寫給樂德法官的情詩,其中有對愛情關係的想象,也隱含著對不受控的命運的傷感,兩者之間有著無法消解的矛盾。在求婚被拒的兩年後,樂德法官去世,狄金生再又進入更深一層的孤獨。



謎樣的「主人信件」


自1860年起,狄金森幾乎足不出戶,然而生理活動範圍的縮減,反而使文字疆域延宕鋪展——狄金森開始以信件與他人往來溝通。學者推估她筆下寫成的信件超過一萬封,聯絡對象近百人,而留存下的不過一千餘封。這些信件記錄中,最神秘也最著名的,是三封收件人不明的「主人信件」——


「我今晚老了些,主人,但愛意不變,就算月圓月缺時序更替。若上帝的意思是讓我在黑夜中找到你、和你在一起;若我永遠忘不了我們不在一起,悲傷與冰霜比我更靠近你;若以無敵之大力許個當皇后的願,那金雀花王朝的愛情是我唯一的藉口……雛菊會讓你失望嗎?不,她不會的,先生。當你注視著我時,看著你,將是永遠的慰藉。還有,我可以在林子裡玩,直到天黑,直到你帶我到日落時分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主人信件」第二封)


(「主人信件」二,艾蜜莉.狄金森手稿)


三封「主人信件」,引發了讀者的好奇心,也在研究者間引起不少爭議。歷年都有人對這名「主人」身份進行調查——他是狄金森某一段關係中的主角?抑或「主人」是虛、宗教式的表白是實?歷史要追索準確的人事物,文學卻更講求文字中的力量。狄金森文字力量之強勁,仿佛一塊清透的玻璃,隔著它我們見到正在寫信給「主人」的狄金森,如何敏感地將愛情與日常劃開距離,又在此距離中尋找投放感情的方式——那不再是確切的對象,而是「注視之中的慰藉」,是「日落時分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狄金森是機敏的,她一早預見這段距離源於命運的不可抗力。獨身和歸隱,是她抗衡宿命的方式,也使得她對愛情保持了高度的自覺:

靈魂選擇自己的伴侶 —

然後,把門緊閉 —

她神聖的決定 —

再不容干預 —


她的獨身與隱居並不是一個偶然,而是靈魂兜轉一圈回歸自身後作出的抉擇——這抉擇不可干預。也許事實上,這扇與外界之間的大門,也許未必真如狄金森當下所寫如「石頭」一般堅硬、封閉,其中虛掩的一道,是文字帶給狄金森心靈上的狂喜。


狄金森獨身一世,並非是要將愛情與親密關係從生命中剔除。獨身是一種狀態,反復與具體的關係剝離,讓情感向著更加龐大的、複雜的對象投射,即管此對象未必真的存在。這與書寫的過程有些類近,或許兩者之中都有著高濃度的孤獨特質,從而保持著一種原生的力量——或許這力量就是喚起其文字中鮮活、尖銳、痛苦的源頭,帶著創造的特性,也萌生出其他精神赤貧者無法經歷的喜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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