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照堂︰黑白沖積流金歲月

張照堂每一次回顧作品，都像在回望自己的人生。（攝影︰李卓謙）

張照堂，台灣國寶級攝影家，金鐘獎、金馬獎、國家文藝獎及行政院文化獎等得主，專注攝影逾一甲子，將分秒積累成故事，顯影在相紙之上，勾勒出來的，盡是歲月的痕跡。「我的歲月就是一張一張照片，我要回去整理我的歲月。」流金歲月，在張照堂心中倒是由一張張被沖曬成黑白的照片所組成，黑白有致，同時愛恨分明。

「我的歲月就是一張一張照片，我要回去整理我的歲月。」煞是浪漫的一番話，暗示了張照堂與攝影的關係。1943年生於新北市板橋區，張照堂在七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五，初中三年級，向大哥借了一台Aires Automat 120相機來玩，像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一樣，張照堂透過觀景窗認識到世界的繽紛與黑暗，開啟了他對攝影的興趣，也開啟了他的影像人生。

超現實的蛙人海軍隊

高中之後，張照堂進入台灣大學修讀土木工程，理科生的背後，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台灣在60年代是非常好的現代文化啟蒙時代，現代文學、現代藝術、現代音樂、劇場、電影，都紛紛在那時候熱起來。我自己也讀了很多作品，現代文學、存在主義文學、荒謬劇場，這些都影響到我後來的創作。」

受現代主義啟發，張照堂對超現實的東西尤感興趣。他有一幅名為《屏東海濱，1979》的作品，一個又一個穿著泳褲的男人，排列整齊地躺在沙灘上，像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的畫作一樣，給人怪誕、詼諧的感覺。「那是台灣海軍部的蛙人隊，我經過的時候，他們正好在做訓練，像視覺劇場一樣的東西，看了覺得有趣，於是我拿起相機，就這樣拍了幾張。」適當的時機、適合的場景，觀景器之後，就是布烈松（Henri Cartier-Bresson）的「決定性的瞬間」，按下快門的一刻，張照堂同時攝入了永恆的靈光。

屏東海濱，1979（圖片提供︰光華新聞文化中心）

從狗的視角往上看

像《屏東海濱，1979》一樣，張照堂的作品尺寸不大，但照片的構圖和色彩，卻能在一下子之間攫獲觀者的注意。《新竹，五峰鄉，1986》的中央是一個像小山丘般的突出物，沒有頭沒有腳，若不是張照堂提醒，還真不知道那是個有生命的肉體。是牛？是象？還是老鼠？「那是豬，像大石塊一樣躺在大自然之中。」

張照堂記得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有幾隻狗圍著豬在走，於是他想到模仿狗的視角，將相機放在地上，觀景窗也不看，就這樣按下快門，當菲林沖曬了出來，才發現在狗的眼中，那頭豬竟然是這麼強大的生命體，跟我們日常從上而下的視角不一樣，「嘩！我被嚇了一跳，這麼簡單，這麼有力量。」嘗言「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是悟道，對張照堂來說，「見山不是山」始終是他對觀者的期許。「我喜歡拍一些需要大家去想像的東西，五個人可能有五種想法，那就最好。」

新竹，五峰鄉，1986（圖片提供︰光華新聞文化中心）

台灣行旅到處留影

2013年，張照堂70大壽，台北市立美術館為他舉辦了名為「歲月照堂」的大型回顧展，吸引了不同世代的人駐足觀賞。基隆鼻頭角下靠著夕陽睡覺的孩子、望安島的少女容顏、阿里山上觀賞日出的人群、算命看板前晃動的身影、車廂裡沉睡與甦醒的婦女……張照堂帶著相機走過台灣每個角落，人們在觀看張照堂的歲月，其實也在觀看台灣的歲月，台灣人的歲月。「到不同的地方拍照讓我更認識台灣，當我有機會透過攝影接觸不同族群的人，看到別人的生命，不管是小孩子還是老年人，內心也有一種戚戚然的感覺。人是拍照時蠻重要的一個切入點，但人不能脫離場景，需要跟背後的氛圍息息相關。」

在台灣土生土長的張照堂，經歷日本殖民、國府統治、黨外運動、解除戒嚴及總統直選等不同時期，尤其在他成長之時，政治氣候高壓而肅殺，攝影文化更是貧乏得很，是張照堂，憑藉他超現實的構想和不懈認真的拍攝，像評論家郭力昕所言︰「就在這樣的政治與文化悶局裡，迸出了一個獨醒的、清越的高音。」2005年，張照堂開始轉用數碼相機拍照，《夢遊——遠行之前》及《台灣——核災之後》兩系列實驗性創作，更反映出他一貫關心社會與時事的創作精神。

邊走邊迷失邊找到

回到「歲月」這個題目，張照堂依然有說不完的話。「歲月對我來說就是鄉愁，『歲月之旅』也就是『鄉愁之旅』，我現在75歲，拍照超過60年，『歲月』二字涵蓋了我大部分的生命。」「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胡蘭成對張愛玲的承諾無法履行，倒是攝影，償還了張照堂的人生。

「我們的時代比較幸運，環境比較單純、人比較有情感；到了今天，文化膨脹、節奏加速，時間被分割成一塊塊的，你不斷吸收這個吸收那個，太多東西讓你沒時間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很容易就迷失掉。」時間不夠，年輕人不能甚麼都全盤接受，張照堂寄語他們挑選有營養的、有意義的，這樣才能讓自己沉澱下來、好好創作。「不要讓其他東西干擾你的精神、你的世界，你就會做得好、做得到。」

歲月之旅︰張照堂攝影展

日期︰即日至10月31日

時間︰10am-6pm（星期一至五）

　　　10am-8pm（星期六）

地點︰光華新聞文化中心展演廳（灣仔港灣道18號中環廣場49樓4907室）

查詢︰2523 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