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抗政治低氣壓——《定風波》創作後感

《定風波》背後，是一眾幕後團隊對林榮基的敬意，以及對自由和尊嚴的追求。（劇照師︰miusin；圖片鳴謝︰香港電台）

林榮基先生的1.5萬字自述一直留在心底。去年相約林先生見面時，他拿著一本國學書籍，一派文人風範。他瀟灑自在，看不出有半點壓力。反而我顧慮更多。

與林榮基結緣

他告訴我有些外國人想拍他的故事，日本電視台也在拍攝他。但暫時沒有香港人提案的計劃。我說我想改編他的經歷，他欣然答應。

林先生這故事的其中一個關鍵是他為何違反內地部門的指令，大膽決定留在香港公開整件事。他說有兩點較重要，首先他是香港出生和成長的人，他回到香港後慢慢感受回他被禁錮時失去的自由和希望。這點與書店其他人的背景有點不同。另一點是他是讀書人，在讀了這麼多年書後，怎能枉對一生所學。學書須要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聖哲之學，書乃可貴。林先生親身示範了如何以讀書人的風骨，敵擋貪婪自大的政權。

在改編的過程中，林先生提過一點意見，但他同時非常尊重我們團隊的改編創作。在此再次感謝林先生的信任和包容。

雄仔叔叔敬業演出

在編寫銅鑼灣書店的故事時，馬智恆常跟我說雄仔叔叔是演林榮基先生的不二之選。我在反國民教育時結識雄仔叔叔，因大家也住大埔，所以離開政總時在一輛回程的車內認識。我一直敬重雄仔叔叔，他說的故事不單在述說很重要的歷史，故事裡豐富的想像力和意象更是寶貴。

去年邀請雄仔叔叔演出時，他謙稱自己不懂演戲，在數齣短片的演出也不甚理想。但雄仔叔叔的社運歷練和讀書人的氣節其實跟林先生很相像。我跟他說花一點時間排練就好，他也沒考慮多久就同意演出這極富挑戰性的角色。

年初時，雄仔叔叔動了個大手術。創作團隊很擔心他的健康狀況，能不能支撐艱辛的拍攝日程。他總是說可以，就算他已筋疲力盡。在補拍的一天，雄仔叔叔拖著高燒的身軀，盡力演下去。由中午拍攝至晚上，他從沒說苦。我曾說不如暫停吧，雄仔叔叔說：「不要緊，來吧。要完成它。」

看到不少人在預告片讚賞雄仔叔叔跟林先生的相似度甚高，這歸功於雄仔叔叔全心全意的付出。雄仔叔叔的堅持賦予《定風波》最重要的靈魂。

（劇照師︰miusin；圖片鳴謝︰香港電台）

雄仔叔叔與林榮基外貌酷似，是飾演林榮基的不二之選。（劇照師︰miusin；圖片鳴謝︰香港電台）

題材敏感　演員辭演

上兩年也有製作《獅子山下》劇集，但今年遇到的困難好像特別多。我想這跟政治低氣壓不無關係。Casting時聽到不少演員來到會說「嘩，呢啲嘢拍得嘅咩？」「港台批㗎？」「好似好敏感喎。」我們曾覺得一位演員很合適，但因他有親人在內地，所以只能在casting後告知我們不能合作。更不幸地，有另一演員接受角色後，在開拍前一星期才辭演。因她跟家人商討後，覺得風險太大。

找拍攝場地也遇到不少阻礙。林榮基先生回港數天裡，酒店是個重要場景。我們走訪不少酒店，他們有些會直接說題材太敏感不接拍，或有些會說房間都滿了。但我們上網搜尋那間酒店的房間，發現不同款式的房間也有不少空房。我們再跟他們說在酒店網頁找到空房，他們帶點緊張地提醒我們千萬不要在網上直接訂房。

然而，有一個場地是甚歡迎我們拍攝的，那就是書店。我們找過數間小書店，他們差不多全都同意給我們拍攝。他們的配合無疑為艱鉅的前期工作送上一點安慰。

作品中出現的每一位演員，每一個場景也承受著不同程度的壓力。他們願意在這時刻為香港留下光影和聲音，更顯珍貴。

先有聲音　後有影像與想像

三年前Noisy Miner的Cyrus幫忙在一齣短片客串收音，那時已對他沉穩的工作態度印象甚深。在一些很刁鑽的空間，他會用盡方法，嘗試收集最乾淨的聲音。我想是因著對聲音的完美追求，Cyrus能很長時間一動也不動。而這如山的感覺，給予我對作品聲音部分的信心。《獅子山下2016．蚊之》也充分引證他和團隊在收音和聲音設計的專注和用心。

今年《定風波》有幸再跟他的團隊合作，現場收音部分是一貫的專業，我們從未因聲音的問題影響拍攝。我們能無後顧之憂地處理其他東西。有一天試拍廟街後，已是深夜。我們團隊都在執拾器材準備離開，但Cyrus說自己會留在廟街，收多點不同聲音作素材。我當時沒說感激，但Cyrus那份穩重如山的狀態很紮實地支撐著我們創作。另一方面，聲音設計在《定風波》起了很多作用。我們平日會想電影的聲音如何輔助影像，但在不少《定風波》的場口，我不是如此想像的。我是先有了聲音的想像，才去考慮影像如何呈現那種感覺出來。而這種聲畫的配合，Ricky和Amy在我沒有明言之前，只看畫面已理解我的想法。而他們的聲音設計將這想法付諸實行，將之處理得更細緻和豐富，更能直達人的情感部分。

我邀請大家觀看《定風波》時將家中會發聲的東西調靜一點，靜聽一下團隊的創作心血。

《定風波》的收音處理得更細緻和豐富，更能直達人的情感部分。 （劇照師︰miusin；圖片鳴謝︰香港電台）

從服飾建立與世界的距離

另一座大山是美術的魚。現在在網上看到海量讚賞雄仔叔叔很像林榮基的意見，這除了是雄仔叔叔的功勞外，還是美術部門每事做到極致的成果。去年拍攝《獅子山下2017．伯大尼》時，因為地點是法定古蹟伯大尼療養院，所以有很多佈置上的限制，例如牆面是絕不能加上任何東西，但魚及其團隊不單能重塑19世紀的室內環境，還在很多細節上緊緊扣連著生死這主題。我聽過對《伯大尼》最多的讚美，就是將一個學生活動室改造成19世紀療養院的廚房。廚房一場戲還要用一個頗長的鏡頭呈現，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魚和團隊的工作方法是我難以想像的，有時連續拍攝兩個很大的佈景場口，他們好像不用睡不用吃地連續工作一星期。當我到達現場時，佈景總比我想像的更貼近主題，和更美。

《定風波》是跟魚第三次合作，這次的內容沒有很大的場景要從零開始建立起來。所以看到魚和團隊可以有更多時間處理細節。例如行李箱的款式和海洋文藝的封面和排版，她們也反覆思考過很多次，才得出現在的成品。當然更明顯的心思反映在男主角的造型上。雄仔叔叔外貌跟林榮基先生相似，但要突顯林先生被禁錮在內地後那種壓抑的感覺，還要多花功夫。雄仔叔叔本人有種很易讓人親近的氣息，如果放在男主角身上會顯得不配合。所以魚在男主角的衣物款式、顏色和質地也小心考慮。結果成功地營造出角色跟世界的距離感。同時，魚也留了很多線索給角色，讓我們能理解他為何最後會作如此重要的決定。例如我們在角色的隨身物品上，處處可看到讀書人尊嚴的東西。

藝術出現在細節，希望大家能從魚和團隊的創作更了解林榮基先生的心路歷程。

向林榮基致意

林榮基先生在其自述中提到：「我知道我的自由和尊嚴，正被那些人一片片剝落，但我感覺到，這些有自由有尊嚴的香港人，會伸出援手，當他們知道我的自由和尊嚴，正被人逐片剝落。他們是會制止的。然後，他們會幫我尋找我失去的自由和尊嚴，最後歸還我，讓我跟他們一樣，做個香港人。」

《定風波》在大氣電波下播出，除了是創作團隊對林榮基先生經歷充滿敬意的回應外，希望我們也能跟林先生學習，為著自由和尊嚴而戰。

（原稿無題，題目為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