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史Backspace．1】旺角唐樓歎「港識多史」，記一段教科書不會教的性別史
「班女人去咗邊？」選修新高中中史科的讀者，如果曾修讀單元《時代與知識分子》，相信背得出的名字大多是司馬遷、梁啟超、何啟、何德等等，談到在歷史的舞台登場的女性，除了宋家三姊妹，你又能說出多少個名字？
歷史研究專頁「港識多史」最近出版《教科書不會教的 36 個香港歷史人物》，舉辦新書分享會，兩位成員一唱一和，研讀陸地主旋律相違的海洋民族性，以及被視為花邊八卦的妓女或選美冠軍攀上權力階梯的故事。
以人出發，以書會友。「港識」是中西合壁的文化熔爐，「多史」意在食字。慢讀歷史課本遺忘的一段段女性與性別史，就像在唐四樓吃一份西多士，奶油配糖膠糖份滿爆：她愈叫你不要食，你就愈想入非非。
蘇麗真攝
帝國邊緣水上人 大江大海任我淫
「港識多史」成員︰Godfrey（左）、Haidee（右）。（蘇麗真攝）
新書分享會題為「 Where are the women ? 香港歷史上的女性與性別發展」，由成員 Godfrey 和 Haidee 主持。 Godfrey 舉出開埠前的水上人、開埠後的兩位「事頭婆」維多利亞和伊利沙伯女王，指出正正覺得女性在社區發展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她們的命運和特質亦難跟其他男性「炒埋一碟」，因此新書將女性獨立成章，看似形式主義，實在有其必要。
Godfrey 先介紹教科書較少着墨的海洋民族，他形容其性格為「迷信」、「大情大聖」、「all in or nothing」。水上人在中原農耕中心的社會始終被視為賤民，不過山高皇帝遠，朝廷對海洋鞭長莫及，助長一群拒絕被儒家文明束縛、統戰的水上人開始鋌而走險、自成一國，造就宋朝以後海盜橫行走私猖獗。
海洋帶給人類無窮幻想，大航海年代，禁慾已久的船員誤以為海牛是美人想入非非﹐海妖賽倫的傳說絕不陌生。東方對岸邊的婦女也有無限想像：《廣東新語．卷十八．舟語》：「蛋（蜑）婦女皆嗜生魚，能泅汓。」筆者聯想起電影《三夫》（陳果，2020）中小妹豐腴女體吃下活鱔，漁港設定、人魚傳說與盧亭之後，香江命運不言而喻。
不少艇戶流鶯幹得出色，飛上枝頭變鳳凰，更可成為名留青史的女王。譬如原名石香姑的海盜女王鄭一嫂，除了是「香港」的命名典故之一，更於尊尼．特普的《加勒比海盜：魔盜王終極之戰》中成為改編角色。她被擄走後嫁給鄭成功後人紅旗首領鄭一，她規定男子不能綁架已婚女子，共掌海上霸權。更奇情的是香港人熟悉的長洲張保仔，小說《張保仔》（黃勁輝﹐2019）形容他的俊美是超越性別的：鄭一愛保仔，收他為養子；養父死後，他又與養母結婚。陸上浸豬籠，海上無皇管。這場男女通吃的奇譚，舞台是清代香港的海上，顛覆了陸上用以治國和維持封建秩序的三綱五常。
姿色兼備知識 巾幗不讓鬚眉
冷面笑匠 Godfrey 介紹昔日漁民，槍杆子起政權。（蘇麗真攝）
蜑家婦女也較織布農家婦女地位高。Godfrey 展示一張黑白舊照片：五個水上人持槍，兩個是女人。生理結構而言女性赤手空拳難與男性匹敵，一但槍枝在手，大江大海任我行，令人聯想到電影《古惑仔情義篇之洪興十三妹》（葉偉民，1998）片中的打戲以槍為主，吳君如一樣靠其演技攻下最佳女主角。Godfrey 以「香港」的源來作補充，「香姑」說、「阿群帶路」說，命名「香港」者，都是水上女子，她們對後世的影響力不容忽視。
Godfrey 說了一個蜑家婦女成為傳奇地主的故事。英殖年代有一名蜑家女子「紅毛嬌」吳嬌，遇見一名美國旗昌洋行船長安定國（James Bridge Endicott），成為當時流行的「涉外婚婦」（Protected Woman）。她們不甘於被西人包養，有的更做陀地：做生意、開妓寨、炒地。
Haidee 引用性別研究理論，帶出女性主義者就選美的一場大辯論，選美可被視為加強父權體制下的男性凝視（male gaze），以及單一化的審美標準。Haidee 介紹了1952年香港小姐冠軍但茱廸（Judy Dan），她身上的三套戰衣都出自其父、導演及畫家但杜宇之手，當年被爭議成功靠父幹。當她被問及愛情觀，她這樣回應：「沒有錢，愛情談不了。」21 歲的她也希望結交 30 歲以上有經濟基礎的對象。談麵包、談 sugar daddy﹐她的自主態度在風氣保守的 50 年代，儼然是一番前衛的發言。
但茱廸最終以決賽唯一的亞洲佳麗之姿，獲得環球小姐殿軍，代表香港人及華人群體首度在國際舞台上爭光。選美佳麗往往被視為「花瓶」，不過支持選美者一方也可爭議：花瓶需要美態，若美貌與智慧並重，也是未嘗不可。
Haidee 提到有論者批評，西方凝視往往將東方女性物化和樣版化成為身穿性感旗袍、除了躺在床上便一事無成的中國娃娃。但其實除了展現女性體態的旗袍，經改良的長衫，象徵現代女性的勞動光榮。像張愛玲在《更衣記》寫道：「一九二一年，女人穿上了長袍。」「不是為了效忠於滿清，提倡復辟運動，而是因為女子蓄意要模仿男子。」筆者畢業於漁港岸邊的一所英文中學，男生穿西服、女生穿長衫，體現出華洋雜處的香港面貌，亦有男女平等就學之意。
Haidee 進而介紹數位與主流審美標準有異的女性，例如像煞美國性感尤物「 Betty Bop 」的1954年港姐冠軍李慧珍，因她的西方面孔，當年並不被看好。此外李嘉欣、郭羨妮等，其實都是混血兒。從選美一例可觀照出，香港人身份是多元的、隨性別和地域流動的。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須努力
在同志運動史一節，Haidee 介紹香港首位女性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兩位的共通點是：接受過港式高等教育的知識份子。（蘇麗真攝）
分享會以香港性別平權運動的簡史作結。Haidee 談到 50 年代跨性別人士馬光喜結婚被告行騙的事跡，亦提到70年代一家名為 Disco Disco 的性小眾友善酒吧，這些鮮為人知的性別小傳在電影《叔叔》（楊曜愷，2020）的故事原型《男男正傳：香港年長男同志口述史》（江紹祺﹐2014）有相當詳盡的介紹。
觀看流水帳，開埠百年過去，男男性行為於 1901 年刑事化，在 90 年代始獲非刑事化，始為影視文化吸納，來到 2021 年《大叔的愛》風行，流行偶像出櫃、同志搞運動會被斥「不雅」。反觀開埠以來香港歷任港督均是男性，直至 2017 年首位女性地區首長誕生，用上差不多兩個世紀：平權之路，路漫漫其脩遠兮。Godfrey 就幽人一默：慈母籍貫浙江舟山，可能是水上人之後。
曾經聽過一個說法：從此數一、二、三秒過後，「現在」就成為「歷史」。分享會曲終人散，全書共有六個章節，一時三刻豈能讀完？「港識多史」留下結語：「歷史不只應有一種讀法一種聲音。」香港這本大書，未完待續。
《教科書不會教的 36 個香港歷史人物》
作者：港識多史
出版社：亮光文化
售價：港幣128元
場地鳴謝：言志區
延伸閱讀
作者其他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