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後仍然繪畫——訪楊東龍:「繪畫與我同在」

專訪 | by  姚嘉敏 | 2021-04-09

早前「刺點畫廊」舉辦展覽「日課」,展出楊東龍在2019年至2020年間創作的新作,以及2015年至2018年間的精選作品。而書店艺鵠亦在今年一月亦為他出版了書藉《就是繪書》,收錄了這位畫家2000年後的畫作,並以七位本地藝術家、學者及藝評人撰寫的文章,深入探討楊東龍的繪畫美學。


在談論楊東龍的作品時,不少人都會以零零年代作為其風格轉變的分水。楊東龍近年聚焦於繪畫身邊的事物,專注於描繪日常的風景以及市民的生活面貌,地點尤其集中於工作室所在的西環及住處。畫中空間錯綜複雜,打破時間和空間界限。置身於繪畫之中,寫實之餘亦帶有些許科幻感。


以繪畫呈現生命狀態


採訪當天相約在楊東龍堅尼地城的工作室,一連下了數天雨後和煦的陽光終於照耀著這個寧靜的小社區。經過傳統的辦館、水果檔、還有新進駐的「高先電影院」,走上一級級石階,來到位於一樓的工作室。楊東龍頂著一頭銀白色的頭髮,說話聲線柔和,與這個平靜的社區一樣,予人一種隨和的感覺。


楊東龍在2010年才成為全職畫家,以往從事過畫電影佈景、裝飾壁畫、畫行貨畫等行業。工作換了幾份,唯獨繪畫與他常在。要說與繪畫之間的緣分要追溯至小時候看過的海報,還有父親以鋼筆在紙上勾勒出白鴿的時刻,「小時候覺得很有趣,於是自己又走去試」,這些就是楊東龍對於繪畫的最初印象。他在1978年左右開始畫行貨畫,在這個時候才開始對繪畫有更多思考,「當時開始諗作為一個人究竟想做咩,這個職業是甚麼,我想用畫畫去做一啲嘢。」他不不疾地說道。


繪畫超過四十年,不少人都會將楊東龍的風格定義為由表現主義到抽象表現主義,再到現在的具象畫。對於他本人而言,甚麼風格並不是最重要。「畫風在畫作中就可看出,可以睇到嘅嘢我不太在意,是否接近原來的目標更加重要。」楊東龍希望利用繪畫營造一個「空間」。此處所指的並非純綷建立在理論上的空間,例如傳統西方繪畫中的透視關係,或者現代主義中的平面世界,而是一種貼近思想的境界。他一邊思考一邊說道:「這是一個抽象的空間,當中有繪畫又有不是繪畫的元素,對於我而言,它的意義就是呈現一個生命的狀態。」


感覺先行的空間


楊東龍的畫中世界把不同的時空和場景凝結在同一畫面之中,「我把繪畫當作一個空間,入面有好多元素,而這些元素在重新組合後會產生不同的想法。」他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串連起畫中的故事,「我有兩個方法,會同時用㗎。一個係敍述性,可以借助物件由一個敍述跳到另一敍述,咁就需要另一個方法,就係物件之間或者物件與繪畫語言之間有甚麼關係。」他以2002年的作品《15:35》為例,解釋道:「這張畫最主要想畫個阿伯,當中有兩間房,這班人在一間房,而阿伯自己係一間房,坐在碌架床下層,有包煙。他可能瞓完晏覺剛睡醒,朦朦朧朧之間隔離房的熱鬧聲傳入耳中。這是一個敍事性的諗法,甚至你可以想籠中隻雀仔跳嚟跳去。」


畫作看似在講述一個普通香港家庭的下午,但在楊東龍的角度而言,傳遞訊息並不是最重要。「我把意念的傳達擺得好低,去到最後呢張畫不只是呈現一個故事。觀眾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有人用顏色,亦有人會用習作論,即係日常生活習作這個角度,自然會產生出不同的詮釋。這個空間的意思就在於此。」在楊東龍的繪畫空間中,比起就一個動聽的故事,感覺顯然更加重要。


內涵豐富的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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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內油彩到處可見,這些都是可以在香港購買到的顏料。

見面當天,楊東龍正在繪畫一幅與樓底幾乎同高的油畫。他喜歡油畫的美,但不因喜歡而使用,「喜歡不喜歡並不是太重要,最重要是我們在一個特定空間去睇油彩的歷史。」人類用油這種物質去裝飾或者保存事物已有長遠的歷史,但應用在繪畫之中則在文藝復興時期才漸趨廣泛。油彩與其他顏料不同,每一隻色背後都有一個專屬的故事,蘊含了深厚的歷史文化。例如製作Indian Yellow其中一個原料是牛的尿液,又如Ultramarine這種藍色用上一種名為Lapis lazuli的礦石。這種礦石只有阿富汗出產,不論是石頭本身抑或是顏料都十分珍貴,所以在文藝復興時期Ultramarine會被留作繪畫聖母馬利亞(Virgin Mary)的袍子,而最特別的顏色就要數Mummy Brown,因為這種啡色的製作物料包括木乃伊。


「油彩有特定的空間以及文化意義,使用這個媒介的時候就變成唔同的參照。譬如你唔跟顏料的正確使用方式就會產生問題,而這個情況呈現了畫家對這種物料的理解,以及把理解付諸於行動,將佢定義出來。油畫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東西,所以單單是物料本身已經可以講到嘢。」他之後又補充說道自己的油彩都是在香港購買,不會特地去追求一些外國才有的品牌,「我對於顏料的選擇或多或少講了在香港畫畫的人的處境,甩咗色都係紀錄嚟,就係香港囉!」


超越影像的繪畫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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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東龍幾乎周一至六都會在畫室,只有星期天會稍作休息。他孜孜不倦地繪畫多年,由1985年舉行首個個展直至現在,繪畫仍是他唯一使用的媒介。在1840年,法國藝術家Paul Delaroche看過一張以銀版攝影法(Daguerreotype)製成的影像後說:「從今以後,繪畫已死」。不論中西,在攝影出現之前,不少富有人家會聘請畫師為自己繪畫肖象,亦會以繪畫的方式去紀錄事件。但在攝影技術出現後,藝術家開始思考繪畫的意義,在按下快門即可獲得真實影像的今天,我們為甚麼要繪畫?也讓人好奇繪畫之於楊東龍到底有甚麼特別意義?


「原因可以好簡單,繪畫本來有自己的歷史背景、文化等等。去到這個年代,係咪代表無晒意義?正如你剛才說用手機一影就有圖像,所以我們要思考的是繪畫是否只有影像?」之後他用拉斐爾和達文西作為例子,指出二人都曾繪畫聖母,但風格卻截然不同,前者的聖母甜美得多。「如果用圖像的角度睇,兩個聖母是一樣,但事實上卻是不同的,因為當中包括了他們對於題材的感受,而甜美就是拉斐爾對於聖母的想像。」對於楊東龍而言,繪畫是超越圖像的,背後還包涵了畫家的手工、技術、還有情感。能夠一直畫皆因繪畫與他同在,「繪畫的時候唔係我去畫畫,好多時係倒返轉頭,張畫教我點樣去畫。」


「我覺得這個媒介我唔係運用得咁好,仲可以放多啲時間落去浸多啲。」即使一生人都與繪畫連結,但楊東龍仍然謙虛地覺得自己做得未夠好,在未來,他仍然希望繼續繪畫。「繪畫所呈現的空間,可以令到我不停去思考甚麼東西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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