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舞哉足下》成書於2000年,是年土木星會合,料不到二十年之後,2020,也是土木會合之年,《天堂》有機會浴火重生。這個時間點,是很有意義的,也是很有趣的:計劃本來年底才出版,但因為港版國安法的出現,提前落地喊三聲。
當年香港藝發局有一個一次過撥款資助作家創作的計劃,我有幸坐了尾班車,構想以香港澳門回歸作為背景,裝置了《天堂》。在靈魂的運動場上,呼喚我開跑的決心是:電子遊戲牽引網路這個新勢力之外,不消說,那便是港澳分別前後兩年內的回歸宿命。
今天回頭重讀《天堂》,竟出現了不少預言性元素(創作時全沒有這個動機),像一些農作物,經過了一段時間,一旦添加了一些微量化合物,便自然產出增強生命力的因子來。書中的因子,就是孿生的概念。表面是港澳雙城的比喻,骨子裡是依循神話雙子的基因(到最後,兩者之中必有一個死亡)。
成書出版後一年,發生了911事件,11,雙子的喻象公開誕生了。這是水瓶座年代的驚世啟示。當時,有誰料得到今天的時局會發生不同雙子對峙的現象?美國的特朗普,中共的習近平,英國的約翰遜,臺灣的韓國瑜全是雙子座,在政治的氛圍內,都是叱吒一時的風雲人物。哪一個能夠撥亂反正,哪一個戰到最後呢?可堪玩味。
《天堂》第二部份,可能是最具爭議性的部份。一個科幻的故事:外星人佔據月球的背面,接著催生第二個地球的出現。這二十個年頭裡面,月亮背面圖片結果首次曝光了,而尋找第二個地球的熱潮風起雲湧,NASA 在1915年5月終於公開宣佈發現第二個最接近地球的星體。
也是這部份,令不少讀者感到惘然。在他們的心中,會提出:《天堂》究竟想表達一些甚麼呢?本書原版右邊缺一角,可能更令讀者摸不著頭腦,其實靈感來自神話不周山傳說,共工怒觸天柱,造成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共工暗喻中共,中華文化的天柱,就是這樣折斷的。今天看來,西南之缺可能是三峽之危了。回歸的過程完全是一整代的悲痛。心雪的文學碩士論文把《天堂》與《荒原狼》(德國諾貝爾作家Hermann Hesse作品)兩者比較去論述,她寫:
閱讀《天堂》,便可以以其重要的象徵字眼和符號著手研究,從語義的轉變、偏離、扭曲,揭露背後的意識形態,從這些字眼和符號的迴環、多環、放射式的連繫,歸結出可指的結論。亦可以將閱讀《荒原狼》關於「治療」的經驗帶進《天堂》的閱讀中,從而產生意義;相對亦然,將閱讀《天堂》的象徵字眼和符號方式帶進《荒原狼》的閱讀,或許也能發現當中的意識形態,符號的象徵、轉變和意義。
一如西西的序提及羅蘭巴特不是無因的,因為這位新小說之父在其作品之一《S/Z》中書寫過:「單一系統減損入口的複數性、網絡的開放度、群體語言的無盡。」在某一些層次上,的確與我的文本吻合。
陳智德在其〈記憶是夸父〉內作出的結語:
崑南在《天堂舞哉足下》創造倒置的視角,反思回歸的種種,塑造何戲的各種重像,帶領讀者檢視現實和現實既幻且真的另一面,提供一種在宿命中掌握命運、在限制中得自由的路向和選擇。攜風上長城,踏樹燃黑夜,當九七、九九都過去,何戲剩下他的姑娘。當這本小說讀完,剩下的是詩。當一切終結,剩下的,最後就是詩了。
我的倒置,我的重像,都由他點晴出來了。剩下的,最後就是詩了。說得一點也沒有錯。我和屈原的channel 是相通的:崑崙懸圃,其尻安在?
《天堂》的結尾是這樣的:
電話沒有回響。她抬起頭,望出窗外,竟然看到天上掛了兩個月亮。她忙把眼睛大力擦幾下,是頭痛作怪吧?她伸手摸索桌上的藥瓶。藥瓶隨文件夾跌下,在地板上,藥瓶沒有破,文件夾打開,滑出了一張照片:錯體區旗。
時間證實了一切,香港確實變了香港錯體版,回歸後的香港再不是本體的香港。此時此地,當國安法真的實施的時候,香港再不只是錯體這麼簡單,而是體無完膚。我選擇威尼斯為港澳兩地外的另一地方背景,是刻意的,因為這個國際水都與香港同病相憐,天天在陸沉中,分別在水都是地理因素,而香港歸於政治因素罷了。此外,近年來自殺事件與離港選擇的景況,書中多處都見陳述。
天堂仍可舞哉多一次,十二分感謝鄧小樺的熱心支持、香港藝發局的贊助。在過去二十年內,一直給我莫大的鼓勵與鞭策的朋友,也得在此鄭重感恩:葉維廉、伍自禎、陶然、葉輝、辜健、關夢南、陳國球、鄭蕾、宋子江、許子東。最後,前前後後曾撰文評論《天堂》的戴天、盧燕珊、何鸞、岑金倩、心雪等,均一一銘感於心。
崑南
11 June 2020 完稿
崑南《天堂舞哉足下》
出版社:香港文學館
出版日期:2020年6月
預購表格:https://forms.gle/Y6i8MoYP3MzuxP1PA
(7月14日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