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入場看《正義迴廊》,身在北美,場次上映時間就比香港慢。翻看社交媒體與網絡上各路評論,及翁子光公開說的拍攝困局,本身就對電影有一種期待。這幾年,社會運動同疫情掀起對於一波「離散潮」的討論,無論是《飯戲攻心》定是《闔家辣》,內容都是圍繞聚與離,「不論地理上處於甚麼地方,只要人喺邊,屋企就喺邊」。偏偏只有《正義迴廊》,透過法律電影的題材,點出對這刻香港最重要的叩問:面對最嚴重的創傷,一個個體,乃至一個社會,可以又應該如何?
電影參考的是2013年一宗的「逆子弒親案」,張顯宗(楊偉倫 飾)及唐文奇(麥沛東 飾)於寓所內殺害父母,並進行肢解。案件進入法庭審訊程序,二人皆否認謀殺罪名,兩位資深大律師吳冠峰(林海峰 飾)和游嘉莉(蘇玉華 飾)分別代表二人上庭辯護,最終張罪名成立,並判處終身監禁,而唐則只需要就不恰當處理屍體判囚一年。電影覆蓋的議題很多,而最具張力的是陪審團的爭辯,以及控辯雙方庭上的交鋒角力。
陪審團的組成,其實正正是社會的縮影。九個陪審員,各有思考邏輯、成長環境,所催生的價值觀亦體現於對案件的分析。何富的「個犯殺父母冇良心㗎」,李建成的「總之支持個犯嘅就係壞人」,對於公義的執行、對人命的審判,對一部分人來說就是那麼分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於是編劇加入了鄭家雯與高思鈞,鄭家雯帶來的是批判的聲音,「比起衡量唐文奇姊弟相憐去投佢有冇罪,係咪應該睇證據行事呢?」,高思鈞帶來的是思考的判準 (rationale),於討論中引入「奧坎理論」等規條。但編劇並不是想帶出每個人都要好似高般,因為陪審團要花時間討論的是案情動機,不是哲學思辯,學術討論適可而止,最尾都是要重回入案件入面還死者公道,還原真相。
正義女神蒙著雙眼,手執天秤,象徵公義必是純潔不偏不倚。法制之所以存在,是要處理分歧:被害者希望心中的正義得到彰顯,加害者希望得到寬恕。究竟唐文奇是有份定冇份,庭上的表現是真情定戲份,通通都不是重點。編劇之所以要留一個開放性結局,並不是要觀眾揣測,而是要傳達法治精神。二零二二年的香港要說法治固然可以斟酌,但法治精神就是一堂公民教育課。 電影開首高思鈞指自己不相信法律制度,但不相信還不相信,被傳召就得履行陪審團的義務;電影結尾唐文奇被當庭釋放,既然唐文奇的案情就是有疑點,那麼就算眾陪審團對他有甚麼偏見,都只能還他自由。現存的香港司法制度雖然殘存於人治的陰霾,但是要「有殺錯冇放過」定「疑點利益歸於被告」,都是推動整個案件甚至社會達致轉型正義(Transitional Justice)。
轉型正義有所謂四大支柱:尋求真相 (Truth-seeking),起訴 (Prosecution),修復 (Reparation),制度性改革 (Institutional Reform)。電影劇情其實觸及了全部支柱,前三者固然有所著墨,律政司擔當起訴的角色,拘捕落口供控辯雙方攻辯就係尋求真相,再由法庭判決修復所作的孽,而第四支柱「制度性改革」一環亦透過警暴問題描述。張釗飾演的警長,涉嫌逼供及虐待唐文奇,於庭上固然被代表唐文奇的辯方律師用作證據以證明唐認罪並非自願。就算到最後張釗冇被革職,對案件的結果亦不是決定性因素,但法官向警察發話指要檢討檢控程序,就是推動改革的風聲。電影的虛構空間補足了現實的缺陷,向觀眾示範如何走完一整個轉型正義的過程。
有論者覺得正義迴廊太有野心想涉獵太多議題,筆者都認為編劇略嫌過份貪心、拋出對法治概念的問號而缺乏答案;筆者亦想陪審團的討論可更到肉,每個角色有更多對白交鋒,但一套電影百二分鐘「限米煮限飯」,旁枝末節瑕不掩瑜,本質而言,無阻《正義迴廊》係一套回應時代的好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