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turning back:全個世界都有電話

影評 | by  余達志 | 2023-08-17

散聚有時,有些人際關係是就算多忙也會抽空聚舊,而中學摰友就是其中一種。黃浩然新作《全個世界都有電話》講述的,正是三個中學同學重聚的故事,只是這次不只是重聚,更是一場陳湛文移民的餞別。


電影只歷時一個小時。開幕以周國賢飾演的鍾哲忘記帶電話開始,以一餐私房菜的時間,剪接三人的回憶及當下的片段。中學時多有幻想自己的將來,但成長的軌跡偏偏弄人,十年八載後回首一望,明明揀選了歌舞的路線,但拍了一套打鬥片。陳湛文所演的Raymond該沒想過,中五畢業前往英國留學,回港後成為靠投機小手段上位的地產分區經理;鍾哲和韋羅莎所演的Ana本為一對,廿五年後卻坐在對面枱,朋友身份有說有笑。


二十五年時間,改變了一段友誼,亦足以扣連一座城市的命運。電影末段三人拿出舊電話,打開過去留給未來的SMS時間囊,鍾哲看到後思索不語,只係因為上面寫住一句「我哋自己冇變就得啦」。諷刺的是,當年的青梅竹馬,早已成為別人的老婆與母親,但真係冇變的,是摰友Raymond再次遠赴英國,只是今次或未有歸期。時代的浪潮擋也擋不住,唯有適應變幻原是永恆,觥籌交錯間,消弭離散的愁緒。映像之外,記得世代矛盾常與政治取態劃上等號,九十後與零零後要如何撼動時勢,但今日的移民潮,父母與子女分隔異地,劇中的麗英隨父親前往英倫之地,竟在迴異的時空下與他們口中的七八十後一脈相承。


或許,我們心目中總有一座「悲情城市」,現實生活中,不論你是投機如Raymond,還是帶半點white wash如Ana,都逃不過對未來的忐忑不安。只是這些猶豫與思前想後,都很難說出口,跟「悲情城市」中的梁朝偉一樣,張開口但啞然失語。更大的改變早以如箭在弦,中港勢將有更大程度的融合,香港人那點投機與半「崇洋」嘅特色,還能否在新的遊戲規則下生存?是否還是一句「我哋自己冇變」就得?想起二零零二的無間道,最後一幕從天台下樓,劉德華飾演的劉建明督察親手槍斃同為警隊臥底的黑幫兄弟,堂而皇之地離開電梯,從此舊有身份被埋葬,以警察身份繼續走下眼前路;至於梁朝偉飾演的陳永仁,唯一知道他是警隊派去臥底黑道的黃秋生也死了,於是只能拼命搜刮線索,找出自己究竟是甚麼人,填補身份認同與外在環境的不相容。兩種進路截然不同,但本質上香港該何去何從,都離不開與過去的糾結。


筆者亦曾觀看黃浩然的前作《緣路山旮旯》,與今作一樣,同樣希望呈現香港鮮為人知的地貌。在發岀「香港真係好靚」的讚歎之際,探究對身份的詰問。今作鍾哲之所以陷入冇帶電話的尷尬,是因為長洲路遠,搭船一來一回,時間上並不划算。《緣路山旮旯》則寫主角的邂逅,深入荔枝窩,下白泥,甚至沙頭角。比起單純以香港為岀發點,這兩套電影更為觀眾帶來地區為本的想像:不只是香港人,更是沙頭角人,長洲人,離島人,市區人。近年興起的散步論述亦是一例,在上下班的罅隙中,走訪不同地區的風景,可以是離別前的「尋根」,亦可以是為成長的地方留個紀錄。畢竟身份認同的構建上而言,往往都是由身邊的鄰里開始關心,再一點一滴透過不同途徑(例如新聞)交織成所認識的城市。


筆者自小受教育,不斷被灌輸所謂地少人多、文化沙漠等套語及框架。筆者不願一筆過定論這些論述過時與否,但終究需要與這些過去和解,再決定丟棄哪些,保留哪些。第一步不必宏大,在擁擠的城市裡,放下手中的電話,細心留意身邊的事物,會發現渲染出幾百種故事。有時所謂看風景,都是看以往錯過與留下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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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達志

多倫多大學四年級生,評論作品散見各中英文平台,例如《虛詞》、《字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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