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世界望鄉之旅》：地下藏著的革命

紅藍燈光急速昏轉，刺耳欲聾的警號，配以一把機械聲音：「偵察到地下有活動。偵察到地下有活動。偵察到地下有活動。」接著，咧嘴笑的監控者即發狂跑到地底，搜捕反抗者。恐怖不斷伸展，最後蔓延至觀眾席……

天邊外劇場製作的《2042世界望鄉之旅》，是「亞洲劇場共生五年計劃」的演出之一，由日本資深舞台劇家小池博史編劇。故事講述一群25歲的嬰兒生活在地下世界，試圖擺脫嚴密的監控，以及在激烈暴力的反抗過程中，各種拉扯和撕裂。

極權下扭曲人性：「朋友我當你一世朋友」

《2042世界望鄉之旅》的劇本是很世界性的，沒有指涉任何地區或政權，但放到陳曙曦手上之後，他將劇本與香港扣連，運用虛幻的劇場情節「寫實」。例如是舞台上噴出白煙、高頻率閃動的燈、緊急車輛的警號等，都出奇地與現實脗合，看得觀眾一額汗。

在地底，這群25歲的「嬰兒」有成年人的身體，卻對於城市、科學、性愛等一無所知。監控者說：「食物就係你嘅敵人」，命令他們要狠狠地咬嚼，五個嬰兒便雙膝跪地，捧起一模一樣的漢堡包。他們臉容扭曲，顯得委屈且不情願，卻又用力地咬噬，吃到好像想哭般。監控者叫他們睡覺，他們就馬上安靜睡著。每次他們要求到地面看看時，都被拒絕和責罵：「不成熟！」凸顯極權世界的荒謬。

《2042世界望鄉之旅》是名副其實讓人窒息（breathtaking）。至於高潮一幕，更是逼真地嚴刑拷問其中一個男人——他被困在一個鐵籠中動彈不得，屈曲手腳。監控者用機器電擊他，又啟動剃刀「滋滋」聲剃他的頭髮，有髮碎掉到地上，又指他被朋友出賣，唱歌諷刺他：「朋友我當你一世朋友！」最後還把他整個人倒吊著，監控者在他私處位置將氣球不斷吹大，又戲侮指：「人哋當你condom咋！」氣球愈吹愈大，堪比一個西瓜，破爆一刻非常震撼，近距離目睹的觀眾有切身之痛。

要捍衛的是甚麼，反抗的又是甚麼？

劇中，25歲的嬰兒都沒有任何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平時，他們可以盡情嘻哈玩耍，但一提起自己的過去，眼神即顯得空洞。嬰兒不知道父母在哪、是甚麼人、沒有國家文化，使他們的抗爭之路更為艱難。他們要捍衛的是甚麼，反抗的又是甚麼？

《2042世界望鄉之旅》將反抗暴政的現象拉闊至一個普遍性、不受地域時空限制的問題。劇本以廣東話、英文、日文演出，凝造出世界各國都共同的氛圍，也暗示反抗是人類的本質——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在劇中，監控者教導嬰兒不能愛、不能性交，只能愛自己，將人權和自由收縮至極細小。嬰兒從小到大都接受這套價值，是否註定他們終此一生都只能唯命是從？

劇本給的答案似乎是「不」。因為他們在反抗的過程中，意識到大家是命運共同體，於是學會相愛和犧牲，例如為朋友擋子彈；又例如其中一個嬰兒Bon（黃雪燁飾）曾向另一個嬰兒Tami（黎濟銘飾）表白，惟Tami說：「我哋唔可以咁做㗎，我哋淨係可以愛自己。你都係愛自己。」但Bon說：「唔係，我愛你。」不想被教育洗腦，首先要學會質疑資訊，嘗試從反面實驗，也即是說，不要太聽話。

我們故鄉——世界原本的面貌

劇本開首時，已奠定了現實腐敗不堪的論調——世界被資本主義所主宰、核電廠洩漏輻射被當局隱瞞、破壞環境的問題、警權膨脹、貪污……就連人民想褒揚當局者，批評「民主」的時候，這兩個字也是禁詞。城市表面繁華豐盛，實際長年累積的油漬污垢暗藏各個角落。

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不算很大空間，但天邊外劇場善用佈置，放了一個巨型鐵攀爬架在中央，演員有時可以爬到上面，將舞台擴闊成兩層。舞台的地面是生滿綠鏽的鏡，凝造骯髒的感覺之餘，隱約不清的反射效果也增加空間感。

總體而言，天邊外劇場今次的製作相當有心思，燈光、道具、舞台設計都一絲不苟，單單是這些都足以烘托出所需的氣氛，觀眾很快代入情緒。另外，演出也有押韻的饒舌元素控訴社會不公，演出很有「年輕」味道。

《2042世界望鄉之旅》英文譯為《2042 Journey to World Nostalgia》，所謂「望鄉」，原來是望向懷舊美好的世界。在最後一場，Shin（松島誠飾）透過網上會議，直播著他駕駛私家車到郊外的過程。最後他下車，邊拍著海邊日落如畫的景色，邊緩慢地說著「世界的故鄉」原是這樣平靜、和諧、一塵不染。所謂「望鄉」，是望向地球原本的模樣，真有詩意。

（註：標題為編輯所擬，劇照由「天邊外劇場」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