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遊戲與心機
修道原從苦中來,但得清閑處便清閒,此即是道。且更須忙裡偷閒,故人能偷閒便有閒。不然,則終身無寧晷矣。
——無名人
這段文字耐琢磨,有時也會發給比我疲累憂慮的朋友看,發時多刪掉第一句,因為不分時機對象的談佛論道讓人更累,知道「偷閒」要緊就行了。這個閒千金難換,感受上該是交融通泰,而不是窮極無聊,無事腦子飛轉更不算,體現在音樂上是某種留白、超離或有生趣的遊戲感。
可是閒從哪兒來,怎麼偷呢?
遊戲很早就發明了。據記載蘇美爾文明里有種刻畫著暴風鳥、渡鴉、雞、鷹、家燕五種棋子兒的烏爾王族局戲,那時候眾神提著裝種子的小布袋,神色不詳和也不憤怒。隨後文明種類愈多,遊戲裡心機愈發的重,棋類殺機盛,體育競爭激烈,寓教於樂也被過度發掘,而未來的遊戲似乎更要消除虛擬與現實的界限。遊戲也不只是消耗剩餘能量,人們會在獎章與點數的追逐中不可自拔心力交瘁,從一個矩陣跌入下一個矩陣。
心機一動是「閒」就是不在的。
二、搖滾樂
一根生鐵絲/穿心過臟/愛 精力和恥辱/從印堂往下跳
——木推瓜《樹村童子》
有次在柏林,路上被兩個德國少年攔住問對德國Rap的看法,我問到底是Rock還是Rap,其中一個小二愣子說當然是Rap,搖滾樂就不是音樂,就是叮哩哐啷。他邊說邊比劃著打鼓的樣子,就像他在臥室枕頭上用盜版Ableton剪貼loop時一樣囂張……
但這也不無道理。的確,鋪天蓋地的鼓組镲片加一個白人吉他英雄的場面愈發喪失吸引力,而且整個西方街頭搖滾裝扮的男女也都上年紀了,從酷變成可愛。
熱愛節奏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發展了黑人的布魯斯,夾帶著烏托邦夢想、民主自由和商業進取精神,用英語和大功率喇叭改變了鐵幕外的整個世界,造就了搖滾盛世。
而鐵幕內的極權國家是造就不了甚麼搖滾盛世的,某段曖昧過渡期溢出幾個搖滾明星倒還可能。審查與自我審查,令人心機玲瓏又沉重,心機能轉成謀略是可以在夾縫生存保持鬥志的,不幸的是心機大部分過度成機心或直接變成雞賊,不感冒的要么徹底放棄要么怨婦一樣終日自我傷害。
重組木推瓜這三年累了,還好,還能在劍鞘裡保留一種低功率的嗡嗡作響。
性若見命,如禽得風,搖滾樂與社會思潮的關係也會如此。
所以我還是常跟人爭辯搖滾樂是死不絕的。這是一種乘風揮散荷爾蒙的音樂,但不是激素音樂——雖然荷爾蒙就是激素(中文很有意思),就像吉他也叫六弦琴。
三、社會夙願
歐洲警察抹頭油/朋克穿釘子/印度菩薩像王子/體面 過敏與救贖
——木推瓜《裸體庸人》
我在阿里時交下一個警察,他古文功底很好,字寫的也漂亮,下筆就成文章。他的馬列理論水平高得驚人,令我這黨校大院出身的孩子深感慚愧。
那年地區上收繳管製刀具,他晚上得巡邏,戴鋼盔挎79式衝鋒槍。我讓他把槍拿回來玩,他不幹,說我問過他過境的事,怕我偷了去參加尼泊爾毛派游擊隊;我說中共都不把那當友軍支持,怎麼還期望一個厭惡格瓦拉崇拜的人投身喜馬拉雅革命?
我們聊社會願景,發生的沒發生的革命,當然話題也總繞不開女人。
我相信本質上革命與色情背後有同一種荷爾蒙,就像我在佛羅倫薩看到一個意大利共產黨活動海報——除了開會演講,還有70年代搖滾大連唱和跳Salsa。你想想,端著紅酒在橄欖樹邊與意大利女人跳Salsa,聊聊收富人重稅、工人少些出工,多好。
但荷爾蒙也是會脫靶的,意思是化學信息作用不到靶向細胞。
對於有志於改良世界的人來說,唯一合理的目標是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可是他們在不斷失望之餘,犯的錯誤,還連累了樹木、山石、飛鳥……
四、動情
你像柔嫩的樹枝/裹著溫涼的皮革/又像沾滿香料的魚/還濕漉漉的
——木推瓜《後營瀝青路上漫步的孔雀》
羅什講經,突然急步走向姚興要女人行床第事兒,姚皇帝是明人理的,能急到這份上,元精已經變成交感精,還是放出去為妙,於是送上宮女,成就了破戒和尚的聲名。戒用好了該讓人心柔韌,用不好一定會被睾丸酮頂破,而羅什的戒這一破也間接成就了莊嚴華美的佛經漢譯。
西方科學家很理性,甚至高潮裡也能屏息觀察,而東方人在性交中常被認為只會忘乎所以,最多凝神某個窗簾墜子延緩射精。這有失偏頗,性雖然在東方各個名宗大教裡都是洪水猛獸,但幾乎每株大樹之下都有旁枝派別尤為精通兩性之術。
好罷,性是彌撒,性是壇城,性在火星Club,不管怎樣,我覺得還是由情入性自然進展是最沁人心肺的。
欲望是進取的,也消解進取,怎麼面對是個好功課,前幾年改了一首詩:鐵水白蟲火空空,動情不陷牝牡中,我自練心如練骨,心頭熱血轉丹紅。
五、設備
有人用二十隻MIC拾一隻破裂的軍鼓/推子在上面輕晃/人們像吃了鴉片一樣
——木推瓜《人民抱住想像力》
剛買給木推瓜買了一台VOX continental,很性感,大紅的軀殼,音色很爛,有一種很爛的奢華。The Doors 的性感與這台鍵盤是分不開的。
聲分兩路送進NEVE前級,增益、過載、失諧,合唱、鑲邊、延時,萊斯利箱進空間,喘息,泵吸,紙盆抖動,焊點酥麻,空氣振顫,雙耳捕捉,靈魂聚焦。
聲音是可以被制服的,但聲音是難以被制服的。
六、奇曼郊區衛生院
郊縣的公共汽車/無人駕駛 有人售票/趕去滑雪或群交/樹木斜刺著閃過
——木推瓜《裸體庸人》
醫生:等等,這是你的孩子嗎,別讓他亂跑。
遊客:好的……我這兒還行嗎?
醫生接過X光片對著玻璃看了一會兒,遊客也看了一眼,像看尿了的床單。
醫生:你從哪兒來的?
遊客:浙江。
護士走了進來:你聽說三慶集那邊爆炸了嗎,基地違規操作,出事了,好幾百斤輻射物質洩漏,那邊已經戒嚴了。
遊客盯著護士想,她撩頭髮的樣子可真美,如果能親吻她一下灼痛能減緩些。
候診病人插嘴:據說國道邊一排刀鋪都氣化了,奇怪的是反而對面的樹都還在。
床上躺著的病人:昨晚爆炸聲有些悶,但夜空太燦爛了,有毒的東西都那麼好看,比國慶煙花還好看。
候診病人說:輻射到底是什麼樣的,和病毒一樣的吧,或者激素?
床上躺著的病人:還能啥樣子,白色的唄,興許是輻條狀的。
醫生接到短信,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區半小時後要隔離,武警進駐。
醫生起身:嗨,所有看不見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七、腎上腺
再見垃圾/再見活人/再見月亮/再見母狗
——木推瓜《垃圾迷宮》
最近一次感受腎上腺在哪兒,是木推瓜剛重組時,樂隊成員歡天喜地在院子裡做各種吸音反射板,之後我準備放槍慶祝一下,就把射釘槍頂到太陽穴上,開了保險,氣泵關著我也以為沒釘子了,扣扳機的一剎那氣氛異常,感覺腎尖變成兩個電極,後背猛抽了一下,於是我掉過手抵在木板上放了一槍,六厘米的長釘嘭的貫穿過去,樂隊的人也都驚了。
是的,那枚長釘沒鑽進我的顱骨,我還能在舞台上動真心飆荷爾蒙,憤怒、勇氣、愛與屈辱一樣不少,肌肉筋骨也全部滿負荷工作。
真得感謝腎上腺!
八、三十六宮總是春
天根月窟閒來往,三十六宮總是春。
——邵康節《觀物吟》
你看,裡面說的是閒來往,沒說常來往。這來往指的是信息來往還是實際物質交往留給大家閒時可以想想。
最近事情多,同時在推進專輯,還有一個蒙古黑幫電影,也時不時很理性的考慮做搖滾樂進退之間還有多少步,又要安置搬動兩個家,這稿子是閒時一些思考。寫到凌晨了,真的該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