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有幾部電影,宣傳及評論都稱之為「情書」,有些被形容是導演寫給某「地方」的,例如香港;有些是寫給某行業,或向某種藝術形式致敬,像史提芬史匹堡的《法貝曼:造夢大師》(The Fabelmans),半自傳故事,是他寫給電影的情書,懷念自己的成長歷程和電影圈中曾經影響他的人和事。
情書有溫柔,也有暴烈,如果《法貝曼:造夢大師》是溫柔的情話;Damien Chazele的情書《巴比倫:星聲追夢荷里活》(Babylon),是混和了迷幻藥,會令人上癮。
Sam Mendes導演的《海邊電影院》(Empire of Light)在兩者之間,身兼編劇的他,沒有強調半自傳(或誰的自傳)色彩,但影片每處都流露著細緻的感情,它喚回某個時代的記憶,也將「電影院」這地方蘸上浪漫色彩:愛這地方,也愛電影。
戲中的海邊電影院——Empire Cinema真實存在,位於英國南部城市Margate,名為「Dreamland」的舊式大型戲院,裝潢豪華。用Google Map到「現場」走一趟:戲院已停業,櫥窗貼著「Thank you Margate」字句,向服務多年的地區及居民致謝。
Dreamland的外觀沒大改變,令我意外的是,戲院對開的海邊景觀,也和電影一模一樣,即時想起片中Hillary (Olivia Colman飾)從戲院跑出來,追上被觀眾的種族歧視說話惹怒的Stephen一幕,電影只是多了因應80年代背景的修飾,攝影師Roger Deakins 的鬼斧神工,令我差點以為整個海邊是CG,加上直覺認為在海邊建戲院是不常見的,因為濕氣重,不利一處經常會存放菲林拷貝的地方。
在網上可以搜尋到Dreamland借給劇組佈置成Empire Cinema 的照片,戲院內部環境,則靠設計師在片廠重現昔日光輝,戲中的Empire 也不是它的黃金時代,某些影院已停用,偌大的2樓大堂變成白鴿棲息地方。
Sam Mendes 眼底下的Empire Cinema,充滿人情味,員工外表雖然有點古怪,但相處融洽,年輕人工餘還會相約去玩滾軸溜冰。
《海邊電影院》透過有抑鬱症病歷的戲院經理Hillary 與新加入的黑人員工Stephen 串故事,但其實故事性並不強,都是以情懷為主。
Hillary 工作用心盡責,與顧客有良好的關係,卻從未在Empire 看過任何一部電影,她視戲院為神聖的殿堂,任務是提供最舒適的觀影環境,這種專業態度在今天已經不復見,大多數人只當戲院是打發時間的娛樂場所。
《海邊電影院》雖然沒有標榜是導演的親身經歷,但喜歡流連戲院的中年觀眾容易有其鳴,電影加上逛戲院的回憶,總會擊中某處死穴。香港年輕一代沒有太多「大戲院」的體驗,我的年代慶幸還有銅鑼灣碧麗宮戲院,和電影中Empire Cinema 相似,有寬敞的戲院大堂讓觀眾停歇,和現在設於商場內的戲院大不同。時代雖然不斷進步,但香港新建的戲院設施令人失望及憤怒,折騰了許多年的西九文化區,最後交出了的M+電影院,座椅椅背觸不到背部,而且堅硬如磐石,坐30分鐘已經腰酸背痛。兩側座位沒有斜度,要斜著身子看銀幕......最攪笑還是出自歐洲名設計師手筆!
好的戲院會帶來好的回憶。片中出現《烈火戰車》首映禮(1981年),Sam Mendes當年 16歲,想必也在大戲院內欣賞過這部宣揚自由與平等的傑作。戲院外的現實世界是戴卓爾夫人執政的80年代,英國失業率高企,民心不穩,戲中最觸目驚心的一幕是種族主義者「光頭幫」遊行,Stephen 被闖入戲院的示威者毒打。
Stephen 與Hillary 透過戲院的聯繫,找到安心出行之所,彼此得到心靈慰藉。戲中有一位神人,是放映師Norman(Toby Jones飾),放映室是他的聖地,其他員工不可擅進,Norman 後來讓Stephen 學習操作放映機,作了精神上的交流。
Hillary 最後要求Norman 為他選擇放映一部電影,讓她首次享受在Empire 看電影,Norman 很有心,放了Hal Aslby 於1979年導演、彼得斯拉(Peter Sellers)主演 的《富貴逼人來》(Being There),男主角足不出戶,電視是他唯一和外界的聯繫。
Sam Mendes 借Norman 道出,電影是利用人眼的缺陷發明的技術,在每秒24格的速度,人眼便察覺不到兩幀靜止影像之間的黑暗,以為景物在動。
電影令人暫時忘記黑暗。 海邊那所電影院,成了靜觀時代的門窗。不是「寫給誰的情書」,但記憶濃淡,歡笑唏噓,人來人往,都寄託於電影院的光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