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緩和,回到香港話劇團「復業」的黑盒劇場《言說之外》,在這個實驗空間裡,觀眾仍舊隨緣疏落,或遠或近,自行就座。然而,觀感卻跟以往有許多不同。
在《言說之外》這個盒中有盒的劇場空間裡,除了聆聽男女主角(黃譜誠與郭靜雯)的獨白絮語,觀看那些壓抑、無從宣泄的肢體語言,卻可能因為劇場設計是個會起霧的玻璃盒,觀眾本身看不清演員的動作,只能隱約窺看。
〈演出攝影:Thomson Ho〉
《言說之外》是一場集體文本實驗,將現實日常裡不能言說,無法對當事人宣之於口的心底話,連同自身,都放在一個劇場空間/玻璃盒子裡。這個宛如囚籠的房間,難免有點像疫情下整個城市的隔離生活。演員展露的那些情緒、私密的絮語,雖然是一種坦白裸露,但同時又不是,因為觀眾不是這些文本的當事人,不可能因為這些細碎的斷章內容而產生溝通,有言可說,不一定就有溝通。或者,作為文本實驗,它想要表達的,正正是這一種無法成為溝通的言說。每件事情都有限期,包括一切言語,錯過了可以被聆聽的時機,置換了錯誤的聆聽者,再多澎湃壓抑的情感,都只能夠是一場演繹,一些被聽到、被(隱約)看到,但無法拆解的劇場符號。像今日香港,總有人說平心靜氣坐下來交談,就可以互相理解。其實不是,其實很多時候都不是。
整個劇場空間,以至誕生在疫境之時的文本,都可以視為今日現實生活的巨大隱喻。它 —— 會起霧,與你面對面,共處一室,卻是盒中有盒,不是完全可見,而夾雜在浴缸水聲、鋼琴聲和拍子機聲音之間的說話(而不是對話),我們聽到,但有時聽不懂。這個盒子,彷彿就是一個我們已成習慣,日常起居出入都必然相隨的口罩。我們都是戴口罩者。口罩時代,人際距離和溝通形式都有了許多改變。而你應該都試過許多遍,跟親密的人走得再近,對方的說話,其實你有時會聽不到、聽不懂,或者聽錯、意會不到,然後對方以為被無視,或以為你沒有專心聆聽。同樣地,有時你以為對方正在說話,結果只是其他雜音。戴著口罩之後,我們五官被遮蓋一半 —— 我經常好奇,為何我們(包括我自己)只憑一半輪廓就能認出對方。然而,我們的表達和認知能力好像同樣削減一半,言說無法準確,溝通過程亦總是出錯、或迂迴,變得非常遲鈍,卻又總是敏感和神經質。
〈演出攝影:Thomson Ho〉
當然,我們的神經質不只在於人際相處,同樣對許多事情、對社會,都有一種無從掌握的距離。不能言說,其實亦包括了不想說、無法說、無謂再說幾種。甚至是不敢說,不可以說。我們開始接受有一些事情只能將它儲存在言說之外的盒子裡。它不再是一件可以被言說的事情。透明但起霧的盒子,是這個時代所有人際關係與現實氛圍的寫照。
實驗劇場裡,用攝影概念延伸到一個類似「薛丁格的貓」的思想實驗。如果某個訊息被理解的話,它就會成為 A 或者 B,不是這一種顏色,就是另一種顏色。但其實還有另一種選擇,就是不被理解、不言說。當事情發生的那一刻,即是按下快門的時候,影像本身已經存在於底片裡,但只要不沖洗,就不會作為照片被理解,不會顯現。這個想法,不禁想起麥曦茵導演早前替鄧小巧的新歌〈同檯〉拍下的一部 MV —— 其實是「微電影」。父子兩人,同檯食飯,卻沉默不語相對無言。其實如鯁之骨已經存在,只是選擇不言說、不顯現。但在腦內世界,就像一個黑盒劇場,讓他們虛無宣泄那一切澎湃壓抑的情緒。他們都明白,有些說話,已經不可面對面言語。有些關係,如果說了出來就會無從修補。
在今日的現實生活裡,戴著口罩過活的我們,都大概有相似的經歷。同檯食飯,從今開始都是一種修行。而我們正在學習,如何將世界藏在黑盒裡、不沖洗的底片裡。
〈演出攝影:Thomson Ho〉
跳格黑盒:《言說之外》
13-21.11.2020
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上環文娛中心8樓)
$200(手續費$10)
節目詳情:https://www.hkrep.com/event/the_void/
購票:https://www.popticket.hk/event/the-void
適合十二歲或以上人士觀看
本劇含少量裸露場面,敬請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