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劇裡我最愛的選段是「去國歸降」,句句都愛,每一轉折都愛。
今天看珍寶舫自沉,最後的昏昧身影。
想起小周后臨別尾句:
鳳閣龍樓連霄漢
玉樹瓊枝作煙蘿
如若不是粵劇,而淨觀文字,會覺得字詞過於熟稔,若是作「詩」,斷不會這樣寫。
但戲曲的奇妙也在這裡,經「破陣子」唱出,過於熟分的幾個字,竟全都復活。作詞如此,李煜有這樣的預計。而白雪仙唱出,自然更不知迷失在雙耳深處哪座迷宮裡了⋯⋯纏綿曲繞與絕望處反生剛毅,完好結合。
今日仔細看珍寶舫畫面——其實我對一些消費、海鮮、旅遊景點這些身分都沒什麼興趣,我母1997前來香港旅行,也是有拍在裡面吃飯的照片,那些雕梁畫棟在我看來也未免俗豔。
但這就同「鳳閣龍樓」、「玉樹瓊枝」一樣,明明是俗豔,又豔得哀戚入浪。
「霄漢」與「煙蘿」作為超越之物,在兩句中負責接納那八個字的現實之物,窮途末路如李後主,亡國的人質,可有什麼去處?有,就是接入超越之物。
這也是「連」和「作」兩個動詞的作用,是為兩道按人心意投射而去的小虹橋。是漂淨一切、遞入之光。
歸降不遂於自沉。畫舫自沉,魚蝦蟹也都有了新住處,曾被大嚼大啖之鱗脂蟹膏,萬千枉死赴胃之魄,也都有了交代。魚的魂,從此與魚一度。
海有另外的時間⋯⋯海屬於這座城市還是那個國家,都是人說的。海和島,都屬於小魚和小鳥的。
留給我們的是昏昧,
我們被要求跟上這昏昧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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