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娘」李香蘭去世十週年紀念 —— 在香港的足跡

2014年9月7日，最後一位「滿洲娘」李香蘭於東京離世，享年94歲。李香蘭是滿州國頭牌女星，亦是上世紀四十年代民國上海「七大歌后」之一，更是上世紀晚期日本政壇的重要人物。李香蘭的波瀾萬丈人生，使其成為東亞近代史見證人。本文希望透過介紹李香蘭在香港的足跡，提及其在香港娛樂圈的發展及鮮為人知的行事作風，藉此表達對這位「一代歌后」的懷念和致敬。

「花一般的夢」—— 一代歌后芬芳吐艶

李香蘭成長於滿洲國撫順，1937年加入株式會社滿洲映畫協會（簡稱「滿映」），正式展開其演員及歌手生涯，並且短時間內成為了滿洲國頭號女星。1942年李香蘭前往上海發展，成為民國上海「七大歌后」之一。自加入「滿映」開始，李香蘭經常在日本滿洲國上海之間穿梭，在三地發行了不少國語和日語唱片以及拍攝了很多電影。《夜來香》、《賣糖歌》、《海燕》、《紅い睡蓮》、《陽春小唱》、《夜霧の馬車》等都是這時期推出的經典歌曲。1946年李香蘭一度以文化漢奸入罪，及後因能夠證明她是日本人，故此使其能夠脫罪並遣返日本。李香蘭回到日本後，1947年隨即以本名山口淑子繼續演藝生涯，知名度絲毫不減。幾年間她替日本的東寶、大映及松竹等電影公司拍攝了多部電影。山口淑子亦開始以Shirley Yamaguchi 為藝名在美國荷里活拍攝電影，正式成為國際巨星。

圖片一：李香蘭滿洲國百樂唱片封面（約1938年）

圖片二：荷里活電影《House of Bamboo》（1955）法國版海報，由Shirley Yamaguchi （李香蘭）主演。

來港拍攝《金瓶梅》時的盛況

1953年至1954年李香蘭應邵氏之邀來香港數月拍攝電影《金瓶梅》（於1955年6月22日公映）。邵氏極度重視這次合作，除安排了邵氏公司片場的一所精緻洋房給李香蘭作住宿，亦包辦其起居飲食，而且只安排日間時間作拍戲，令她傍晚時份起可專注休息及充分準備將來的工作。邵氏高層例如邵逸夫及邵邨人亦罕有地相繼在《金瓶梅》開拍期間探班。

圖片三：李香蘭拍攝《金瓶梅》期間，邵氏高層邵逸夫前往片場探班。（圖片取自雜誌《電影圈》港版第18期）

電影《金瓶梅》中有四首插曲由李香蘭主唱，包括《烏鴉配鳳凰》、《蘭閨寂寂》、《身世飄零》及《進酒杯莫停》。邵氏為此動用了二十多人的大樂隊，李香蘭亦對伴奏精益求精，糾正了幾個細微的錯誤。這四首歌曲總共花了四日才完成錄音。邵氏為了這次錄音，光在樂隊及錄音費用支出竟達到一萬五千元港幣，在1953年的香港這金額可謂天文數字。基本上沒有歌手能夠擁有這個優待。

圖片四：李香蘭和作曲家梁樂音在錄音室灌錄《烏鴉配鳳凰》、《蘭閨寂寂》、《身世飄零》及《進酒杯莫停》四首歌時所拍攝的照片。（圖片取自雜誌《電影圈》港版第18期）

圖片五：隨《烏鴉配鳳凰》、《蘭閨寂寂》、《身世飄零》及《心曲》七吋EP黑膠唱片附送的曲譜（約1956年由香港百代唱片公司出版）。

根據《電影圈》港版第18期（1954年1月出版）內《風鬟霧鬢的李香蘭》一文中所描述，李香蘭是次光臨香港引起香港社會的轟動，曾經會晤她的社會各界人士都對她評價極高，例如稱讚其語言天份、待人接物真摯、機智而聰慧且具幽默感等等，一致認為李香蘭具備一流大藝人的風度及條件。故此筆者認為，李香蘭受人喜愛的性格，是她成功的關鍵因素之一。

圖片六：雜誌《電影圈》港版第17期（左，1953年12月出版）和第18期（右，1954年1月出版）由李香蘭作為封面。

翁午和李香蘭拍攝《金瓶梅》時的回憶

筆者跟當年有份主演《金瓶梅》的童星翁午（五六七十年代香港影星）是忘年之交。據翁午叔跟筆者茶敘時憶述，李香蘭為人慷慨有善。在《金瓶梅》拍攝期間，前來追星及索取李香蘭親筆簽名的影迷眾多。李香蘭詢問翁午會否明天也會來工作，他說會。翌日李香蘭便贈送他一幅大尺寸親筆簽名照，上款還提上「給翁午小弟弟」。如今年過八旬的翁午叔對此記憶猶新。相信童年時能夠有幸和這位國際巨星合作，是翁午叔值得懷念一輩子的事情。

圖片七：電影《金瓶梅》戲橋，附翁午2022年的親筆簽名。

少年沈西城對李香蘭的印象

1957年5月19日李香蘭再度來港公幹拍攝邵氏電影《神秘美人》（1957年12月22日公映）及《一夜風流》（1958年8月15日公映）。香港知名作家沈西成在《李香蘭 —— 永遠的夜來香》書內《萬種風情李香蘭》一文中回憶童年時和李香蘭有過一面之緣的回憶。沈西成跟隨翁靈文伯伯（翁午父親）探望導演卜萬蒼的班，那時正值拍攝《一夜風流》。期間李香蘭朝他們走來，沈西成形容她「香風飄溢，有如夜來香」。

「關琦（沈西城本名），這位是李香蘭阿姨！」翁伯伯向沈西城介紹。李香蘭「唷」一聲，嚷着說：「別叫得我太老！小弟弟，叫姊姊！」關琦乖巧地叫了。「好，姊姊一會給糖你吃！」香蘭姊姊毫無架子，當年以字正腔圓的北京調親切地獎賞小弟弟，令如今年近耄耋，手握拐杖的文壇老大哥懷念萬分。

圖片八：李香蘭親筆簽名相

少年黃霑在錄音室替李香蘭伴奏的經歷

黃霑學生時期經常跟其口琴老師梁日昭到處演奏。李香蘭1957年來香港拍攝國語電影《神秘美人》及《一夜風流》期間，邀請了姚敏及梁樂音兩位音樂大師為她寫曲。當中由梁樂音作曲的《分離》和《梅花》需要口琴伴奏。黃霑當時隸屬於梁日昭領導的友聲口琴隊，故此擁有難得的機會替國際巨星李香蘭伴奏《分離》和《梅花》兩曲。

霑叔憶述李香蘭錄音當天穿了件中國旗袍，個子小小但艷光四射得令人怦然心跳，使在場的一群十多歲口琴隊男孩看得口瞪目呆。可惜天意弄人，霑叔竟比老前輩李香蘭早十年逝世。今年是黃霑去世二十週年，筆者希望趁此機會向這位一代泰斗致敬。

圖片九：李香蘭《分離/梅花》78轉留聲機唱片片芯及隨之附送的曲譜（1958年由香港百代唱片公司出版）。少年黃霑在這兩首歌錄音時替李香蘭作口琴伴奏。

一代政治家

1958年，山口淑子下嫁外交官大鷹弘，並且冠夫姓成為大鷹淑子，從此告別歌壇及影壇。六十年代尾又以山口淑子名義主持電視台節目，並且多次到世界各地進行採訪。1974年，大鷹淑子應時任日本首相田中角榮參選議員，並且成功當選日本參議院（全國區）議員，自此開始其政治家生涯。

當選議員後，大鷹淑子積極活躍參與外交事務，並且擔任多項重要崗位。九十年代初引退政壇後，大鷹淑子於1995年統籌成立亞洲婦女基金會，並且擔任該會副理事長，同時擔任天理大學的非常任講師，直至1998年正式退休。

圖片十：在日本從政時的大鷹淑子議員（李香蘭），攝於二十世紀後期。圖片取自BBC NEWS 中文網站，新聞標題為《李香蘭東京病逝「波瀾」人生落幕》（2014年9月14日）。


張學友《李香蘭》一曲成經典，向這位亂世佳人致敬

日本電視劇《別了，李香蘭》於1989年12月21日首播，此劇集以日本侵華時期為時代背景，講述你香蘭的經歷。劇集主題曲採用了日本歌手玉置浩二的《行かないで》。此曲其後被改編成粵語歌《李香蘭》，歌詞充分表達了李香蘭在中日戰爭大時代下的哀愁與無奈，為世所迫之感受。此曲由周禮茂填詞，杜自持編曲，張學友主唱，收錄於其粵語個人專輯《夢中的你》（1990年7月23日推出）。《李香蘭》一曲甚難駕馭，是張學友的代表作品。香港年輕一輩很多都是因此曲而認識李香蘭這位亂世佳人。

圖片十一：張學友《夢中的你》（1990）黑膠唱片封面，收錄了廣東歌《李香蘭》一曲（圖片由Gilbert JONG 提供）。

晚年在香港的蹤跡

據筆者認識的資深李香蘭前輩樂迷提及，李香蘭從政後間中會以私人身份到香港旅遊及探望朋友。不過礙於其政客身份，故沒有向外界交代行蹤。李香蘭自千禧年後就減少公開露面，而且2010年代起因年事已高而需要經常出入醫院。李香蘭和另一名民國上海「七大歌后」之一姚莉是好朋友，彼此在二戰時的上海法租界 - 夜夜笙歌之「東方荷里活」已經認識。即使她們1946年起就居住於不同國家，但彼此依然保持聯絡。李香蘭2014年9月7日因心臟衰竭在東京離世，享年94歲。她去世前一個月亦曾經前往香港探望姚莉。

圖片十二：隨李香蘭和姚莉（1922年9月12日 - 2019年7月19日）合輯大碟附送之曲譜（1959年由百代唱片公司推出）。

圖片十三：李香蘭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尾引退歌壇，但其作品直至今時今日依然有市場，新CD專輯仍然不斷面世。唱片公司經常把其經典歌曲重新推出，而且樂迷不乏年輕一輩。

後記

李香蘭灌錄的國語歌曲雖然不多，但首首都是佳作。她在五十年代香港灌錄的作品，幾乎首首都是劃時代經典。例如《蘭閨寂寂》、《分離》、《河上的月色》等等。幾乎所有後輩華語流行歌手都翻唱歌她的歌，例如鄧麗君、方逸華、潘迪華、姚蘇蓉、徐小鳳、甄妮等等。眾多現今樂壇的殿堂級歌手，都視李香蘭為偶像。

李香蘭算是日本人、中國人、和滿洲國人。她喜歡唱歌，卻身不由己捲入政治，成了日本在滿洲國粉飾太平的工具。後期她身在日本，心裏卻一直愛着中國。從參與林林總總的外交事務，她都充分表達了對中國人的愛護及尊重。晚年李香蘭心裏對故鄉撫順總是念念不忘。2012年她接受訪問時對記者說若果有機會真的想回撫順走一趟，可惜一直未能成行。由此可見，李香蘭的身份認同及經歷很特殊，在多個領域中都是個非常值得研究的人物。

參考及推介資料

冷然：《流星美人電影小說》：新加坡，中南影業公司，1949。

周世勳發行，《電影圈》港版第17期（1953年12月），頁5-10，21-22，29-30。

周世勳發行，《電影圈》港版第18期（1954年1月），頁3-10，17-18，33。

山口淑子、藤原作彌合著：《我的前半生——李香蘭傳》：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88。

魏啟仁：《世紀影歌星三腳鼎：周璇.李香蘭.白光》：台北市，南天書局，2002。

張夢瑞：《金嗓金曲不了情》：台北市，聯經，2003。

山口淑子：《李香蘭自傳》：臺北市，臺灣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2005。

沈西城：〈萬種風情李香蘭〉，載陶傑、陳鋼、吳思遠、蔣芸、顧媚、沈西城、王鵬翔合著《李香蘭 —— 永遠的夜來香》香港：大山文化出版社有限公司，2014年，114-127頁。

黃霑：《黃霑書房 -黃霑看黃霑》：香港，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2021。

潘惠蓮：《尋找李香蘭在香港影圈的足跡》，取自：https://app3.rthk.hk/mediadigest/media/pdf/pdf_1478223260.pdf

童倩：《李香蘭東京病逝「波瀾」人生落幕》，取自：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2014/09/140914_japan_rikoran_death

沈旭暉：《20140917-沈旭暉：李香蘭的後半生：嘆為觀止的國際人脈》，取自：http://ktoyhk.blogspot.com2014/09/20140917_88.html

沈旭暉：《〈Glocal Pop〉《李香蘭》》，取自：https://news.now.com/mobile/life/player?newsId=152110

鄭景元：《玫瑰芳香情更濃 —— 民國上海灘「銀嗓子」姚莉逝世五週年紀念》，取自：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476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