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兒童文學作家周蜜蜜推出的自傳《亂世孤魂:我與羅海星,從惠吉西二坊二號到唐寧街十號》,經歷時代磨練的周蜜蜜記錄下顛簸的遭遇,曾經歷文革和種種風波的她,以回憶錄帶出成長的磨難、戀愛情感、文化及生活見聞。台北國際書展邀請到周蜜蜜及台灣作家吳鈞堯,由鄧小樺主持,以「亂世文人,大歷史中的微妙緣份」為題,談談亂世中的文人緣份。
鄧小樺提到了認識周蜜蜜作品的開始,「我小時候便開始讀《紅樓夢》,因此一般的兒童文學很難滿足我,而周蜜蜜女士是其中讓我印象深刻的兒童文學作家;到後來長大研究文學的時候,發現周蜜蜜對文學界的貢獻,譬如編輯年度小說選;而作為著名作家的她,背後卻曾經歷一段坎坷的過去。周蜜蜜來自書香世家,其父周鋼鳴是中國現代作家,其母黃慶雲是兒童雜誌《新兒童》主編,都是響噹噹的名字,在內地出生的周蜜蜜在文革度過青春,她的父母亦被批鬥,結識羅海星移居香港後發生八九民運,丈夫羅海星因為參與黃雀行動被扣押。當周蜜蜜回憶錄的文稿送到我們手上時,還未看完就已經有出版的決定,這本回憶錄作為我們2046出版社的第一本書,有種微妙而一言難盡的感覺,於是便給了我這場講座主題的靈感。」
作為舊友的吳鈞堯分享到相識周蜜蜜的緣故,吳鈞堯是書寫金門的作家代表之一,創作曾獲得多個大獎,他自2007年起參與籌備兩岸的交流活動,他在一場2014年的活動中遇見周蜜蜜,當時只知道她是兒童文學的作家,並不了解她的身世,對於回憶錄命題《亂世孤魂》,吳鈞堯感慨萬千,很難想像一位曾經歷戰亂及不公義的女士,還能夠用童真的眼光去看待世間的美好。
周蜜蜜分享對兒童文學的看法,「兒童文學和成人受眾的文學並不是截然不同的範疇,雖然我寫兒童文學為主,但也有寫成人為受眾的文學,童年是人生重要的成長階段,是為了以後的人生作準備,在我早期的兒童文學創作中,也是存在傷痛的元素,談到兒童文學中的傷痛主題,台灣兒童文學作家林海音的作品《城南舊事》以離別作為主題,給我很大的啟發。」而周蜜蜜與台灣的源起也是由林海音開始,當時是董橋介紹周蜜蜜認識林海音,「林海音的兒童文學不單描述個人的傷痛,同時也刻劃出社會的傷痛,他的創作給我不少的啟發,到我後來創作《兒童院的孩子》,便將單親家庭作為主題。」周蜜蜜這樣談到林海音對她的影響。
鄧小樺認為傷痛經過兒童目光的過濾後,更能看清傷痛的本貌。而吳鈞堯亦分享書寫和傷痛的關係,來自兩岸前線金門的他有著不一樣的童年,他曾經歷金門被砲擊的時期,當時的砲擊有著莫名的規律,「單打雙不打」,即是單日砲擊金門,雙日不砲擊,在當時的軍國教育下,他產生強烈的報國心,他回憶起清晰的記憶「在某個陽光耀眼的午後,我將人生第一個座右銘刻在棒球帽:『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當時的我才只有八歲」,後來長大的他了解到戰爭和兩岸關係的複雜,生於戰區的兒童被灌輸扭曲的歷史,成為衝突下的受害者,吳鈞堯寫了三本小說去治癒金門的傷痛。
《亂世孤魂》是以個人角度撰寫的回憶錄,有別於探討歷史原貌的作品,鄧小樺認為回憶錄能讓人認識歷史不同的面貌,對歷史形成脈絡化的感受,鄧小樺分享自己移居香港前,有長輩叮囑說「香港是個大染缸,你去那邊就會學壞。」這種的刻板印象一直存在社會和歷史中,而透過閱讀可以消除社會上的刻板印象。
周蜜蜜談到《亂世孤魂》的創作源起,「我動筆剛好是疫情開始前的時候,也是羅海星去世的第十年,疫情的機會,讓我能夠好好停下來,去整理自己在歷史風波中的回憶和思緒,當時朋友偶然將舊照寄給我,舊照裡面是我與海星認識和結婚的地方,就是廣州惠吉西二坊二號。」惠吉西二坊二號是大公報和文匯報的辦事處,羅海星當時就住在屋頂上的鐵皮屋,《亂世孤魂》書名中的「孤魂」其實是羅海星住處的稱號,她的青春都是在惠吉西二坊二號度過的。
周蜜蜜與丈夫移居香港後,發生八九民運,捲席起整個中國的熱情,各地的學生和知識份子都紛紛上街動議,大家彷彿看到中國未來的願景,但換來的卻是坦克車和實彈的鎮壓,為了營救學生和知識份子,香港的各界人士展開了黃雀行動,周蜜蜜形容當時羅海星的反應:「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暗地下為營救學生出心出力,直至他突然失蹤了,我甚至也不知道他在黃雀行動中做了什麼。」周蜜蜜後來窮盡手段營救羅海星,更曾經上電視節目要求釋放羅海星,在當時英國首相馬卓安的要求下,北京終於釋放羅海星,兩人後來受馬卓安在唐寧街十號首相府接見,從惠吉西二坊二號走到到唐寧街十號。
書中除了描寫沉重的歷史事件下人物遭遇,也記錄了周蜜蜜認識羅海星的經過,以及周蜜蜜任職電視台編劇的生活。當時她父母在文革中被批鬥成「黑作家」,即使背景成分不良,也無阻羅海星追求,到後來結為連理,移居香港後開始任職電視劇及電台廣播劇的編劇,展開生命的新一頁,鄧小樺這樣評述書中的這一段,「編劇的那一段寫得十分輕快活潑,雖然同時面對住家庭和政治的煩惱,電視台的工作為周蜜蜜帶來精彩的經歷,反映出現代女性的面貌,區別出傳統社會女性封閉的生活。」
吳鈞提到書中場景的畫面感十分強烈,便問到曾經是編劇的周蜜蜜,如何將編劇的經驗應用在撰寫《亂世孤魂》中。「我在電視台當編輯的時候,當時的導師強調編劇和小說的不同,編劇是用畫面去思考,而小說主要是文字,呈現的畫面感不是那麼強,但在我的回憶中也沒有刻意運用編劇的思維,有關場景的描述都是自然而生。」周蜜蜜這樣回應。
鄧小樺在讀完《亂世孤魂》後,並沒有留下對歷史批判的憤怒,而是油然而生一種笑看風雲的輕快。而吳鈞堯就只花了兩天看完,原因是太好看了,因此也令他想要挑出書裡的破綻,但卻一無所獲,他評論書中的時間結構和空間的轉接都十分流暢,書中記錄多個歷史大事件,但沒有敘述歷史的冗贅感。而書中最吸引吳鈞堯的是持平的敘事方式,當時周蜜蜜在文革被迫「上山下鄉」,因為突出的辦事能力,令她受到當地幹部的重視,就將她扣留在當地,書中並沒有刻意批評當時的幹部,而是用平淡的方式書寫,反映出周蜜蜜對歷史傷痕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