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詞小輯︰Heyo】創作沒有comfort zone

專訪 | by  李顥謙 | 2018-09-26

「養狗很麻煩,完全浪費時間。」由走進studio那刻開始,小狗歡歡便在Heyo身邊蹦蹦跳跳。終於,Heyo抱起了歡歡,輕輕撫摸牠的毛髮,注視牠那黝黑靈動的眼睛。「但我又很喜歡幫牠挖眼屎,這過程給我一種很治癒的感覺。」


Heyo是一個思路跳脫的人——至少他自己也這樣形容自己。上一秒,他還在批評坐巴士時那難以適應的節奏;下一秒,卻反問我的年紀。


「我喜歡看黃碧雲的《烈佬傳》。它令我回想起小時候的灣仔,語言又夠簡單直接。」


Heyo的書架上,還放著不少文學書籍:如《變形記》、《小王子》、《滾滾紅塵》、《寂寞的十七歲》⋯⋯而這些挖掘內心孤獨的小說作品,恰好為外形野性的Heyo,增添沉思內斂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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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黃碧雲的《烈佬傳》,讓Heyo不禁回想記憶中的灣仔印象。(李顥謙攝)


烈佬的高山低谷

我並不常聽Hip Hop。2016年,當我在「聲韻詩歌生活節」聽到Heyo以說唱方式讀羅貴祥的詩作時,我還不知道他的來歷。


「我喜歡不同類型的交流。」活躍於街頭的Heyo,因為一次在德昌里的偶遇,認識了詩歌生活節的策劃方太初,促成當年的合作。同年,他出版了首張個人專輯《花華》。歷經兩年,《花華》已在全線HMV賣斷市;歌曲〈盛夏的舞〉,也在網上累積超過90萬的點擊率。


打開筆記簿,Heyo劃上一個記錄人生階段的年表。回溯更遠的時間點,他一直都甚有想法地計劃自己的音樂道路:眼見本地說唱發展與理想的方向有異,他便到澳洲工作假期;明明跟過MC仁回國交流,又是農夫的中學師弟,他又偏偏喜歡繞圈獨行。


十年來,他住劏房、瞓工廈,當街show 搞手、教班、燈光師、唱片DJ、中環OL甚至貨車司機,也演過電影《狂舞派》。他這樣理解過去的種種嘗試,「每個人成名的時間點都不同。有些人20歲成名,有些人40歲。對我來說,十幾歲、廿幾歲是涉獵期;現在30歲了,以往的事物都差不多學夠。然後,又要怎樣做呢?」


去年,Heyo開設了自己的公司,成為全職音樂人,總算具備獨立發展、自己決定自己事業方向的條件。這刻,他非常關注將來面對的各種問題。「就像越過小山丘,前方自然會有低谷的存在。但即使如此,自己也要奮然面對。」


曾被朋友形容「打工仔心態」,今日已是老闆的Heyo,明白當機立斷,時刻叩問當下位置的必要。「年輕一點的時候,還未有一種『創業家』的心態。未經歷過沒有錢的時候,以為光靠別人的幫助建議,就可以chill住,一直以『打工仔』心態做事;當到了自己一個人搞公司的時候,所有問題就會湧過來。為甚麼會不夠錢?支出在哪裡?所有事都在摸索中。」



說唱有文心 雕龍也雕鳳

身為rapper,Heyo對文字的態度亦異於同道人。他希望經營更精細的文字,以文字為橋樑,使得喜歡文字的人,都會喜歡Hip Hop。


Hip Hop來自街頭,卻一樣可以精雕細琢。像《花華》一碟,裡頭既有〈我歌〉「我得/嘅一刻/理得你/噏乜/都得」的言志歌詞;也有如〈盛夏的舞〉「言而那奄奄一息的花瓣/只可等枯乾跌墮」、〈悼鵑〉「未完也罷/是緣也罷/秋風吹散的/如霧淡化」之類的詩化意象。Heyo的詞作,正正向大眾說明:rapper ,也可以寫出含蓄而唯美的文字。


回看詩歌生活節的創作經驗,Heyo笑言其實可以rap慢少少,「現在重看作品,又會得到全新的領悟。」在改編羅貴祥的〈海濱大道〉的過程時,他最關注控制節奏後的詩句效果,「Hip Hop有其音樂基礎,而羅貴祥的用字比較深澀抽象。我必須建基於拍子的節奏、音樂感的基礎,押韻地修飾文字,盡量保留原有意思。」


面對精緻細膩的詩歌語言,Heyo說要把街頭的粗糙聲音「打進去」,試驗這場交流可以產生的火花。「文字意義是會變化、流動的。當我使用粵語的『嘅』字去表達『的』字的意思時,大陸、台灣的樂迷讀者都沒有甚麼反應;如果我把粵語的『嘅』寫成『既』,會不會更有助作品的傳播?」


今年的《老表大奔走》,是Heyo創作的一種變奏。他這次最關注的,是語言而非文字的表現效果。「我不介意以普通話作表達的語言。」Heyo認為,「北上」最重要的,是把港式Hip Hop的文化,輸出向中國。因此,他聯同廣州rapper Vyan,走訪雲南,與當地民族交流。在〈老司機〉一曲中,Heyo就藉一個以司機乘客互相挑逗的地道故事包裝,寫了「我有一個秘密 我搭完那個飛機/很開心的 然後我們打了的的/遇到了 就是那個老司機」這樣帶著粵語諧俗色彩的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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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o的最新專輯《老表大奔走》(李顥謙攝)


佛系Hip Hop 哲學rapper

文字之外,Heyo的音樂風格也見豐富多元。他在《花華》中玩盡爵士(如〈未必、Maybe、未知〉)、搖滾(有〈我歌〉)、R&B(像〈盛夏的舞〉)與中樂曲風(〈悼鵑〉與〈飄流轉〉);到《老表大奔走》則走鄉村民歌調子。千迴百轉的變化背後,佛學,是其思想邏輯的重要支柱。


「佛家的『因果』概念,有助我提升分析力,發掘作品的可能性。」像〈未必、Maybe、未知〉中「佢話 人各有前因 遭遇同乾坤/每個抉擇 影響緊 大運延伸」的歌詞,混雜了濃濃的佛道色彩。這些主題訊息,正正是從玄秘的思想土壤中提取而來。


愈認真思考,Heyo愈理性地看待自己的音樂。他不希望自己的Hip Hop,只是純粹地成為消費情感的發洩工具。「試過有一個十歲的小朋友走來,向我唱著〈喜愛射毛〉裡『去蒲/去蒲/你蒲到唔對路』這幾句歌詞。」Heyo這才明白音樂對人的影響力。「一向守時的康德,竟然因為看教育書而遲到。教育真的很重要。」


Heyo抗拒閱讀負面消極、令人心灰意冷的書。他笑言《人間失格》使他低落了兩三天,完全失去幹活的心情;他也一直費勁地看《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即使未必搞清當中的意思,他卻明白自殺不是可行出路的道理;而《愛、慾望、出軌的哲學》,也讓他從各個哲學家的論點思考。例如他看了巴塔耶「激情是不經濟」的說法,或是尼采「你夠資格想要一個孩子」的詰問,都讓自己更傾向理智與實際。「你可以說我務實、甚至功利無情。因為以往的生活狀態,我習慣思考保障資源、維持穩定的方法。」



Hero不會停留在comfort zone

即使斑駁複雜、難以歸類,Heyo沒有質疑自己,也無意評價其他音樂人的發展模式。「有些人的Hip Hop是要令文字人明白;有些人的Hip Hop是要令專家明白;有些人的Hip Hop是要令小學生明白⋯⋯大家都是站在各自的崗位,發揮自己的價值,不應該有高低之分。」


對於Hip Hop是甚麼這一類問題,Heyo沒有交出確實的回答。他只是描述他覺察到的各種風景。「在美國,Hip Hop是直接吶喊。奧巴馬執政時期,連黑人也可以在最高級的政治場合表演;而在中國內地,Hip Hop卻不能夠直接諷刺、直斥其非,但這樣就代表中國的Hip Hop沒可取之處嗎?」


他以電影《東京暴族》為例子。故事裡,東京的每個「族」都自成一體。如果中國每個地區,都孕育出獨有的Hip Hop族群與語言,那將會帶來不小的衝擊。「Hip Hop文化,最終會不會導致中心碎片化?」不論在本地、中國甚至世界,語言均無法達到大同的境地。我者與他者之間,必然存在無法彌補的差異。


「係孤獨㗎。」自信堅定的Heyo,還是吐出這句心底說話。「我玩Hip Hop,是要為創作的孤獨尋找對口。不能沉溺其中,或是洗腦地對自己說:這種狀態很舒服。」


Heyo這個名字,源自電影《中華英雄》。而Hero是無法停留在comfort zone 的──以Hip Hop為生命的Heyo,亦只會日復日地,一往無前。只有遠離創作的安全區,才可無畏大步地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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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Heyo成名的《花華》,已經是過去了的創作階段。(李顥謙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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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阻擋,太多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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