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差不多每天早上,她都會在同一時間於勵德邨登上同一司機駕駛的11M雙層珍寶巴士,坐在司機位置旁邊橫置的長椅上,與巴士司機有一句沒一句東南西北地聊着,前往軒尼詩道的時裝店工作。巴士輕輕搖晃,伴隨晨光,駛至繁華的軒尼詩道,那一帶有紐約戲院、三越百貨、香港百貨、何洪記粥麵專家,SOGO還未進場,街上滿是時裝店、食肆和各式各樣的店舖。她在鵝頸下車後,巴士繼續緩緩往金鐘駛去。
1985年,她和每天送她上班的巴士司機劉先生(化名)結了婚,成為了劉太,嫁雞隨雞,搬往鵝頸附近居住。劉先生1956年在灣仔石水渠街的楊二姑留產所出生,自幼在鵝頸一帶成長,那時鵝澗雖已變成明渠,但堅拿道天橋還未興建。「猶記得當年人們為了不用倒夜香而排隊用鵝頸區近街坊福利會的公廁,廁所前有兩級樓梯,由於大排長龍,所以排隊的人會一隻腳踏在石級上佔位置,廁所的掩門僅輕輕帶上,有隙罅可以看到如廁者的屁股,便溺立即落到下面的黃泥涌,真不明白人們為何不怕核突不怕醜也不怕臭。」劉先生坐在鵝頸橋附近的家中,回憶着對軒尼詩道的最深刻印象。
劉先生說祖父從中國內地南來之初已選擇落腳鵝頸區,因為這一帶是回教徒聚集之處,「我阿爺是滿清官員,1911年辛亥革命時率家眷來港。陳東里那時有間中華回教博愛社,黃泥涌道口是回教墳場,當年還有間很大的清真寺,可是後來因興建香港仔隧道而遭拆卸。」
劉先生1980年入職中巴,首次駕駛的巴士路線就是11M,一開便是5年。劉太跟劉先生的話匣子,是由劉太同為巴士司機的哥哥開始,二人份屬同僚,自然容易建立信任。劉太說:「我告訴他有咸濕佬騷擾我,那人知道我甚麼時候在哪裏放工,便在附近等我收工,他便來救駕幾次。」劉生情長,從他能忍耐駕駛同一條巴士路線最長達23年便知道。40多年來,劉生駕駛的路線以往返天后至中上環一帶為主,期間經歷中巴易手至新巴,而所有他負責駕駛的巴士路線,均會經過軒尼詩道!從街頭到街尾,他一直見證着街道的變遷演化。
「最初軒尼詩道街頭(靠近金鐘)沒甚麼商業樓宇,就連街燈也不多,較靜,金鐘道更有死亡彎角,導致電車出軌,後來才拉直(編按:70年代中),及至80年代中環那邊不夠地方用,才慢慢向東移,如東區(商業大廈)、金聯(商業中心)、金鵝(商業大廈)等也才逐一興建。」劉先生說,「不過街尾鵝頸這邊從六七十年代已經開始旺,到了80年代就更人頭湧湧。SOGO位置前身是香港百貨,專賣來佬貨;希慎廣場前身則是三越百貨;斬尼詩道波斯富街交界則有家中國國貨公司,70年代開賣雲南白藥,人龍排到現在希慎廣場位置,十分浮誇。」
劉先生與劉太太由拍拖到婚後,都終日在軒尼詩道行來行去,吃過不少街上的美味小店,也見證着食肆的輪番更替。劉先生說:「軒尼斯道與堅拿道西交界有家大三元酒家,算是高級,以前在那裏結婚擺酒很威。何洪記粥麵專家現在搬進了希慎廣場。那時還有家希頓茶餐廳,那裏的早餐和麵包做得出色,很多三行佬喜歡幫襯。」劉太則補充道:「不得不提的還有喜萬年酒樓夜總會呢!」
劉先生說,及至90年代,他慢慢見到街上愈來愈多內地旅客,街道的店舖種類也愈變愈少,「看着店舖一家家關門,慢慢都變成藥房、金舖和化粧品店,現在連買口螺絲釘,也要從這裏走到檀島(咖啡餅店)旁的勝利五金行才有,不像以前多樣化。」劉太認同地接口道:「唉,現在更變成吉舖,真的好欷歔,想起也不開心。」記者問兩位會不會期望新冠疫情過後店舖會如雨後春筍般重生?劉生決絕地道:「我對香港已無期望,97前還有憧憬的,因為我信鄧小平,但至最近幾年已心淡。」
劉生說,灣仔是左派勢力陣地,當年左派報章《晶報》、《大公報》、《文匯報》和工會如電車工會、海員工會、油漆工會也盤踞於這一帶。1967年他住在陳東里,旁邊就是新華社,「記得一次旁邊大廈有人大叫有警察,接着整棟大廈的警鐘就響起來,我聽到很多腳步聲,像軍隊操兵一樣,乒鈴嘭唥乒鈴嘭唥,不知裏面發生甚麼事。可警察來到後,卻只撕掉張貼在牆外的標語便離去。」關於67暴動,劉先生還記得他的一個朋友不知為何消失了幾個月,待後來見到他,才知道原來被捕入獄了,「他說為了5元,他獲發兩個玻璃樽、一件白裇衫、一個毛章、一本毛語錄,前往指定地點掉玻璃樽。以前2毫紙一碗牛腩麵,5元是不少錢了。」
2014年雨傘、2019年反送中,劉生也開着巴士路經軒尼詩道,他從不介意巴士被堵路無法前行,反而看着年輕一代的遭遇,才最讓他痛心。劉太說,這兩年雖然社會經歷很多困難,回想社會運動期間街上的狀況,她也很傷心,不明白為何會「搞成咁」,但她仍慶幸現在有做實事的區議會,可團結到灣仔街坊,「現在鄰里之間會守望相助,不像以前你死你事。」
回顧軒尼詩道歷年變遷,劉生劉太共同認為,唯一不變的是「火燭館」,記者初聽一頭霧水,經他們解釋後,才知是指灣仔消防局呢!
【我們走過軒尼詩道街頭】
活動由灣仔區議會贊助
主辦:香港文學館
協辦:灣仔區議會文化及康體事務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