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貳叄書房:趁青春,結伴開書店

專訪 | by  黃柏熹 | 2019-12-05

網上有過這樣一張圖畫:當大學畢業生一臉高興地把畢業帽拋往天上,一頂連鎖快餐店的制服帽子隨即降在畢業生頭上,快樂換成愁緒。


今年就讀人文學科 final year 的大學生 Sherry 和 Joyce 卻決定不甘平凡,聯同已畢業一年、兼職教結他的阿翹,在油麻地一幢商業大廈的12樓開設以文史哲書籍為主的二手書店——「貳叄書房」。


是甚麼驅使三人年紀輕輕便開書店?她們一致聲言,「後生輸得起」,希望書房能夠成為鬧市中一個接觸本地文藝產業的空間,「做到少少改變」。愛與責任,why not both。


開書店原來是一個理想


跟佈滿書籍的傳統書店不同,「貳叄書房」的特色除了有寬敞的空間感,還有兩塊迎來大片陽光的落地玻璃,訪客可以靠窗而坐,讓陽光灑在書本上。首先發起開設二手書店念頭的 Sherry 說:「其實我小時候已經想開書店,不只是賣書,而是一個『私家圖書館』,篩選一些好看的書出來,大家一起看。」


這個想法,直到最近的暑假才浮上水面,導火線正是對大學畢業的焦慮。「那時我在想畢業的事,『死啦,畢業後要找甚麼工作』,我還問 Joyce,『死啦,是不是要去考那個公務員試』。」碰巧,Sherry 的大學室友阿翹兼職教結他的公司,租用了書房現址旁邊的舖位,阿翹把現址的照片傳給她 ,觀感不錯,開書店的計劃終於萌芽。


香港從來不乏書籍的消費群,每年書展均有大手入貨的情況。真正缺乏的,許是在人煙和商場以外,一個讓人靜心閱讀的空間。此外,主要的書籍銷售渠道仍然是「三中商」,接觸到的書本種類因而受限。開設「貳叄書房」的目標,就是希望彌補這兩方面的缺乏——既是鬧市中的讀書空間,也是「三中商」壟斷市場以外的「私家圖書館」。


「開書店後蠻深刻的是,原來真的有很多書從來沒有在『三中商』裡展示出來。因此才需要獨立書店的存在。」Sherry 說,「有一些香港出版社跟我們說,每年都在虧蝕的情況下營運。我們想嘗試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幫助他們。其實他們出版的書並不差,但為何沒有很多人支持這個產業?很奇怪。」


因為理想,所以結伴


一派「文青」風格的書房除了擺有文史哲書籍外,還有不少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包括插畫家 Issac Spellman 的繪製作品,以及 Daphne Ng 的手製陶器等等。這是書房另一位拍檔,大學主修視覺藝術的阿翹的提議。


「最初設計書房的空間時,落地玻璃令放書的位置減少了,我便開始想這些空置出來的地方可以如何利用。後來開始找一些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寄賣,辦一些小展覽。」阿翹說,「因為我們覺得,一個『國際都會』,文化產業不應該像現在一樣萎縮,或是難以觸及。Art Basel 每年都有那麼多人去,但為何對本地藝術家的知識卻如此貧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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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翹還提到,自己有一位同學靠三份兼職,每週一至日工作,才足以支撐租用工作室的費用,在剩餘的時間裡繼續藝術創作。「聽畢他的情況後,我便想到香港真的很需要一些渠道,支持這些本地藝術家,特別是新進的。」


Sherry 另一位大學同學 Joyce 後來加入,阿翹對她的形容是「說話有紋有路,原來癲癲哋」。「其實開這樣的書店本來就是癲的,我也符合這個要求。」Joyce 笑言。


Joyce 最初的「理想」其實跟開書店無關,她希望在大學畢業前做一些獨立出版的事情,譬如 Zine 或是雜誌。「後來上到這裡看,那時還在裝修,她倆突然問我有沒有興趣加入——我想了沒有三秒,就說『好啊』。我比較衝動吧。」這時,阿翹問她有沒有後悔,「那又沒有,『後生輸得起』。另一方面,我仍然想透過書店,做一些獨立出版,講我要講的事。」Joyce補充,「當然,在書店的時候也蠻開心的。」


理想與現實,九十後的未來


三位年輕合夥人各懷理想,相信沒有人敢戲稱她們為「廢青」。無奈的是,商業主導的香港從來不是一個鼓勵理想的城市,三個女生仍坦言,家中長輩沒有一個看好書房的前景。


阿翹母親抱的是不置可否的態度:「我媽媽又未至於不看好,不過她說『你試一次吧』。」Sherry 的母親則是在不加反對的態度下,暗藏著悲觀、消極的心態:「有一件事蠻好笑的。書店的傢俬都是二手貨,媽媽每天都會問我,『結業的時候替我搬那張桌子回來』。我總在想,為何你會那麼消極地去想這件事?」


Joyce 的母親也是消極派,「預言」書房會在未來轉型成為補習社:「其實,家人不反對已經是最大的支持了。」說畢,阿翹和 Sherry 一同傳來認同的感嘆。


長輩的悲觀與消極,或許來自他們的成長環境——香港經濟起飛,工業漸漸變得單一的過程。這種悲觀的確是真實的,像 Joyce 提到,她們修讀的人文學科失業率高企,很多同學畢業半年還未找到工作。要步入社會當個「正常人」,似乎都不太容易。


更核心的矛盾,在於對生活的不同想像。一代九十後所想的,不只是工作和收入,而是如何在社會中找到自我實踐。Joyce說:「我也有想過是否可以找不同類型的工作,但我們找不到一個理由說服自己為何要選擇這個行業。『適合』跟『喜歡』是非常不同的,應該要找一份開心又有成就感的工作。我又不是要賺幾千萬,當個星斗市民好了。」


當初想過考公務員試的 Sherry ,亦坦言並不是真的想當公務員,只是希望有選擇的空間:「當刻我的腦袋是一片空白的,很灰心。雖然不同的工作會有不同的得著,但我會不停反思,『死啦,那是否真的是我想做的事情』。」這是 Sherry 第三次用到「死啦」的形容,「曾經有朋友問我,開書店是否在逃避找工作。但我的感覺不是逃避,純粹覺得『後生輸得起』。工作幾年後,我應該不會再有這種憧憬了⋯⋯」


「『尋找你的可能性』,這是我們學科教會我們的事情。」Joyce 補充道。


青春輸得起,沒有更壞


不過,面對「現實」,三位九十後也有誠實的一面。提到經已結業的獨立書店「東岸書店」,她們一位大學教授曾經有那裡工作,得出一個「成功」的結論:成功發現賣純文學的書店在香港是無法生存的。當這位教授知道她們要開設文史哲書籍的書店,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口吻:「哦,你們也想試一試嗎?」


「但我們有混合其他東西。」阿翹立即反駁。「我們就連 PressLogic Holiday (網上休閒消費雜誌)都登上了,走的是商業路線。」Joyce 也笑著補充。除了書本和藝術作品外,書房還不時舉辦「圍爐音樂會」,讓不同年輕音樂人合作表演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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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業將近兩個月,三位書店業新鮮人說,除了偶有中年叔叔上來挑剔書房的藏書外,也認識了很多不同的人,不再只是困在自己的世界裡看書。「我覺得這是我們想要的書店形式。」Sherry 說。阿翹亦提到,有客人說香港鮮有空間讓他們辦讀書會,高興有「貳叄書房」這個地方,還不時帶同朋友一起上來。


對於 Joyce 來說,書店的影響更多是個人的:「書店的存在就是逼你成長,沒有書店就沒有那麼多需要兼顧的東西。我和 Sherry 還在讀書,又要兼職工作,又要顧書店,有一段時間真的覺得無法兼顧。還要去想如何令書店有盈利,去想一些不屬於這個年紀的事。」


書房的落地玻璃外,可以看見油麻地段的彌敦道,不久前,前往理大營救手足的人就在這兒來回奔跑。阿翹說起那一天:「夜深時,大家都很抑鬱,我便跟 Sherry 說,沒有甚麼可以比現在這個時勢更差;如果可以捱過這個階段,書房的發展其實不會比現在更壞。」


「後生輸得起」,當一頭白髮的既得利益者聲言要放棄兩代年輕人,香港的年輕一輩早已放棄既有的生涯規劃,一頭闖進嘗試改變社會的理想裡,即便微小。青春有限,放手一搏,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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