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Disney+的原創台劇《台北女子圖鑑》遭到台灣網民的大量負評,大部分留言都拿台北版的和原作《東京女子圖鑑》比較,不禁讓我對原作的神壇級地位感到好奇。不看不知道,一看卻也沒有嚇一跳。原版雖沒網民所言拍得那麼出色,某些橋段例如角色對著鏡頭說出內心獨白的橋段在如今看來更顯突兀,卻依舊難掩劇本的出色之處。
劇集改編至同名四格漫畫,每集半小時,整套劇片長大約六小時左右,並不算長。故事講述的是一個從小勵志要成為「讓人羨慕的女性」的鄉下女生綾如何在東京掙扎向上流的過程,並以愛情的視角切入並探討這二十年間綾是怎樣一步步成為獨當一面,堅強且受人尊敬的現代女性。這部劇在香港似乎鮮有引起討論,在台日兩地卻被人奉為經典。同為高度資本主義化的國際都市,綾的遭遇似乎也是我身邊不少女性友人所遭受過的經歷。在這個大家都抬頭向上望的大都會中,女性們力爭上游,與男性競爭努力換能在社會上獨當一面的條件。這是她們,也同是所有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的「生存之道」。但又有多少人會提起這些風光背後的暗流湧動呢?《東京女子圖鑑》則以近乎於無情的直白掀露了女性們在現代社會中的生存之道。這並不是一齣鼓勵女性獨立或依靠男性的劇集,卻更像一套記錄片,把利弊一一無遺地展露在觀眾眼前,讓觀眾自行思考。讓我們把目光聚焦於那些成功人士的同時,不忘回望「視覺盲點」,審視這些成就背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綾出生於日本秋田的鄉郊區,卻有著一顆不符合當地心態的好勝心。這個樸素平凡的女高中生立志要成為「讓人羨慕的女性」,最好是走在街頭會讓人回頭張望的那種。
這是故事的開始,也是綾前往東京的動機。綾初來乍到,站在東京駅那座古老的建築前以怯怯的眼神興奮地看著身邊的一切。看到南青山區的高級住宅,便幻想有朝一日能住進去;聽見「要在惠比壽花園約會過的女人才是好女人」,便立志要成為她們的一員。彷彿這是都市獨特擁有的魔力,讓所有生存在這座都市的人都深陷慾望當中。這當然是好事,畢竟進步源於慾望,沒有夢想(慾望)世界便不會有所改變。於是鏡頭便一路隨著綾的腳步游走在東京的不同地區,把人們之間的暗流湧動展現在觀眾眼前:親民貼地的三軒茶屋、年輕時尚的惠比壽、瑰麗的銀座、親子氣氛濃厚的豐洲、奢華貴氣的港區,這些地區象徵著不同的身分地位,也呈現了都市共有的多元包容力。觀眾可以從劇集中瞭解不同地區在日本人眼中所象徵的意義,例如港區永遠是有錢貴族、上流階層的聚集地;銀座則是匯聚全國最高級的事物,以及所有國際品牌於一身的菁英地段。這也是我認為有趣的一點,從外國人的角度看來,這套劇附帶了旅遊書的特質,讓我好好瞭解了東京不同地區的特色。
到了劇集中段,綾已是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雜誌訪問她成功的秘訣時綾大談女人就應該擁有自己夢想,無須過分在意其他人的想法。比起苦苦哀求男人,她更會因為分手讓自己變得更好而感到爽快。但實際上綾也為這樣的自己付出的相應的代價。她為了高薪厚職和更好的生活質素而拋棄了劇中待她最真摯最好的男人,卻在享盡榮華富貴時懷念那種樸素細小的幸福。到了後來,她再一次為了完全經濟獨立於男人而成為獨當一面的事業型女強人,卻在相親時被告知她的氣牆太強大,沒男人敢接近她。這正是整套劇集最犀利之處,它先是把那種隨處可見的正能量語錄擺在我們眼前,然後再打破我們的想像,告訴我們這個世界很公平,你要擁有甚麼,就必須付出甚麼。愛情如是,人生亦如是。
絢麗暈目的高級餐廳前,企圖嫁入豪門的綾看起來是如此孤獨
綾最後在打拼多年後回鄉探望雙親,價值觀雖無大變化,依舊鄙視鄉下地方的生活,卻也把大城市中的暗流湧動都看破了。正如她最後的自白:「小小的幸福,那時覺得這樣的幸福太渺小而感到悲哀,於是放手了,現在已經懂得這樣的小幸福多麼得來不易,至今為止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大概都是為了重新認知這個道理而繞的遠路吧。」
綾如願成為了讓所有人羨慕的女人,但她幸福嗎?綾認真規劃生活的每一細節,讓自己活得更好。她高貴又世俗,貪婪卻又容易知足,像極了我們每一個人。
當然,作為女性向的電視劇,《東京女子圖鑑》並沒有避開引領觀眾思索「怎樣才算幸福和成功的女性」一問題。家人和高中班主任認為是老老實實待在老家找個人結婚;GTB同事涼子認為是能夠游走在不同男人之間依賴他們;上司安奈則認為是在社會上能夠獨當一面,有一份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工作;綾的舊同事則認為是能夠結婚生育,與丈夫過上平凡的中產家庭生活。劇集偶爾穿插著不同人的心聲,綾彷如漫遊者般觀觀看身邊過著不同生活方式的女人,不斷思索著哪樣的生活方式才是幸福的,成功的。然而,這也正好反映了两者定義的多面性,結婚生子是成功,經濟獨立於男人也是成功。衛蘭團隊在新歌<我的視角>中寫道:「我們擅長觀察,看規條、看禁忌、看目光,看預言、看回憶、看周遭,因為「向外看」是我們的生存之道。」人太習慣去兼顧身邊不同的批評,努力去成為這些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卻忘記了探尋心的深處,詢問自己究竟哪種生活才最適合,哪怕它並不是身邊人所定義的「成功」。或許要當我們能真正放下對成功的執著時,才能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三十過後才與又老又醜的平庸男人匆忙成婚,卻發現婚姻根本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回事
「未婚時被人說『結婚才是女人的幸福』,結了婚以後又被說『生小孩才是女人的幸福』,這種無言的壓力脅迫著,女人幸福的定義無止地逼迫著。」(綾——《東京女子圖鑑》)
綾在東京塵世中打滾了二十多年,最後頹萎地返回老家後又重返東京。在三軒茶屋的街角看到初戀對象已拖著孩子時,她終於釋懷了。初來乍到東京的她是多麼不屑安居樂業的平庸生活,體驗過各種跌宕起伏後,看著身邊朋友一個個結婚的她又多麼渴望沉悶卻穩定的婚後生活,最後和又老又醜的相親對象結婚後才發現自己根本忍受不到和一個沒有丁點共同話題的醜男人生活一輩子。綾是我們這些人的縮影,在「高度資本主義化」,信奉著適者生存的大都會中,我們被生活浪潮推著向前,追求那些所謂的成功與幸福,彷如《大亨小傳》中嘗試抓住迷霧中的神秘綠光的蓋茨比,只有在力挽狂瀾後,才發現絕對的成功與幸福並不存在。故事的最後綾承認了自己的貪婪,並與之共處,把它當作眾多情緒中的其中一味來品嚐。在街上見到華麗穿著的女人時,她還是會羨慕,卻不會努力想成為他人了。
而在這一刻,她才成為了真正的都市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