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文學館,是文學讀者馳騁於文本之外的想像與擴展,但說得極端點,是一種無可救藥的另類跟蹤狂行為。
長年浸淫於日本文學的我,不覺中,或因工作,或純粹是個人偏好,赴日時,腳步總不由得朝當地周邊的文學館而去。從南到輕井澤造訪各地的文學館如下:九州小倉的松本清張紀念館、同在小倉,被列為史蹟的森鷗外故居、和歌山縣的佐藤春夫紀念館、南方熊楠紀念館、奈良的志賀直哉故居、神戶文學館、茨木市川端康成文學館、追手門學院大學宮本輝Muesum、鎌倉文學館、位於橫濱的神奈川近代文學館、金澤文藝館,以及以東京為最多去處的文學館,例如世田谷文學館、三鷹的太宰治文學沙龍、山本有三紀念館、星與森與繪本之家、新宿早稻田的漱石山房紀念館及中井的林芙美子紀念館、文京區千駄木森鷗外紀念館、田端文市紀念館、日本近代文學館、池袋舊江戶川亂步邸書庫、講談社不對外開放的書庫、日本推理文學資料館、市谷之社書與活字館,輕井澤高原文庫、繪本之森美術館等。
本文想談談的是三度造訪的神奈川近代文學館,以及不久前前往的太宰治文學沙龍及日本近代文學館。
我自小是推理迷,歐美推理、日本推理來者不拒,大學時台灣雖與日本沒有邦交,卻仍在金馬觀摩影展引進數部日本電影。其中改編自松本清張《砂之器》的名同電影,影響並改變了我的一生。原想從日本文學系轉系的我,自此堅定地學習日文,投入日本文學的懷抱(不是比喻),且在畢業後進入出版行業,於2002年力排眾議,成立日推路線出版宮部美幸、東野圭吾、土屋隆夫等名家作品,獲得成績後在詹宏志先生鼓勵下,於城邦出版集團創立日本推理專門出版社——獨步文化。
當初詹先生為新出版社起名為「亂步」,向「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致敬,奈何幾經與亂步後人洽商未果,最終由我定名為「獨步」。然而出版亂步作品以溯源的心意始終未改,終於在2008年,亂步作品集(13本)主編傅博(島崎博)的協力下,取得授權。
為宣傳推廣亂步作品集,我在東京出差時拜訪日本推理文學資料館館長、評論家權田萬治先生,得知神奈川近代文學館即將在2009年底盛大舉辦開館25週年紀念特別展——大亂步展。透過權田老師的引介,我與同事前往神奈川近代文學館拜訪館長,既是作家也是評論家的紀田順一郎先生,為這檔由紀田先生主策劃的「大亂布展」進行一場訪談。
首先我為矗立在橫濱港見丘公園坡地上,文學館的建築和能眺望港灣的美麗風景感到欣喜,在館外流連了好一會兒。從小小的大門入內後,更為文學館佔地如此寬廣而連連驚呼。訪談前我讀了也是書蟲的紀田館長數部作品,過程非常愉快,結束後獲邀參觀正在布展中的「大亂步展」,以及其他館設,對館員全是文學研究者,負責編纂相關刊物印象深刻,並得以破例進到平時管理森嚴的地下書庫一小塊區域,欣賞典藏的名家珍貴文物,這只能說是開了前所未有的眼界,既震撼又感動。儘管無法拍照,但受到強大衝擊的激動心情,至今猶未遺忘。
2015年一次獨自東京旅行途中,又興起前往神奈川近代文學館念頭,參觀了夏日期間展出的《銀之匙》作者中堪助企劃展,以及「走向文學之森——神奈川與作家們」常設展,也依然在館外的公園裡閒步晃蕩,並對文學館曾舉辦過的多次企劃展:太宰治展、夏目漱石展、泉鏡花展、中原中也展、菊地信義展、谷崎潤一郎展,以及即將到來的佐野洋子展、柳田國男展,感到無盡嚮往。
值得一說的是,我受邀協力《文訊》承攬國藝會的台日作家文化交流專案,於2017年12月,在封德屏社長領隊下,與顧問林水福、楊宗翰,率作家吳明益、蔡素芬、巴代前往日本東京,除了參與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和八重洲Book Center的兩場講座活動,更亦遠赴神奈川近代文學館,就教館長、也是知名作家的辻原登先生文學館務及活動推廣,且獲得許可參觀了規模更見宏大的地下書庫與典藏。
這次我們進入井上靖紀念室、川端康成紀念室、太宰治紀念室,我特別在意一張小小的、猶如小學低年級班教室用課桌的深棕色木桌,那是我鍾愛的《山月記》作者中島敦寫作的桌子。
多年來我在東京的文學館遊逛,大半是利用出差偶有半天的空檔,因此也都來去匆匆。看似蜻蜓點水,實則點點滴滴蓄積在身上,在形成個人文學地圖上尤其能見連結、對照的喜悅。
好比,2007年元月特地赴九州小倉採訪松本清張紀念館,後來又於2008、2009年兩度差旅途中,為了開催中的松本清張展前往世田谷文學館參訪,重溫清張文學的廣度與深度。
又好比某一年寒冷冬風中,大老遠趕到東京西邊的三鷹,沿著太宰治投水的玉川上水小河道,找到一塊立在路邊的「太宰治之碑」,又繞去太宰的安葬處禪林寺(森鷗外之墓也在此),合十默哀後站在寺前對面的便利商店,喝著罐裝熱咖啡,望著淅瀝淅瀝飄落的小雨。然後,在今年盛夏,再度沿著風之散步道,前往2008年創立的太宰治文學沙龍。
太宰治文學沙龍所在地,為曾出現在太宰作品中的伊勢元酒店舊址。太宰一家人於1935年秋天搬至三鷹下連雀,除了戰時疏散之外,在此地住了七年半之久。佔地不大的沙龍內三個牆面都是書架,這是將太宰治研究專家山內祥史的「山內祥史文庫」中收藏的一部分開放給讀者參閱。民眾可以在此地邊啜飲太宰咖啡,及產自太宰故鄉的蘋果汁,邊瀏覽寶貴的各項圖書資料。
我發揮前述另類跟蹤狂的精神,在親切的導覽員招呼下,買了一件「人間失格」T恤。接著,按著導覽員的介紹,步行至附近三鷹市美術Gallery,參觀正在展覽的「太宰治展示室:三鷹這個小小的家」,親身體驗只有12坪半,太宰賃居至去世(38歲歿)之前的住所。現場掛著太宰的標誌:黑色的長斗蓬,更令人感到生活的氣息。
另一日,則去了十多年未曾到訪的「日本近代文學館」。這座文學館位於駒場公園建地內,巨木參天,在藍天白雲下,簡約的建築風格顯得莊重凝練。當年,川端康成做為號召設立文學館以保存重要文學史料的文人之一,在1967年本館開館之前的1965至1972年間擔任名譽館長之職。
館內收藏太宰治、夏目漱石、谷崎潤一郎、島崎藤村等多位作家的原稿,重要典藏有芥川龍之介文庫、森鷗外文庫、谷崎潤一郎文庫等。非常幸運地,我在館外的告示牌上,即看見「教科書中的文學/教室外的文學1芥川龍之介〈羅生門〉與其時代」夏季企劃展的海報。
一進館內左手邊的牆上玻璃門櫥櫃裡,展示著2002年慶賀開館55週年,太宰治、芥川、堀辰雄、萩原朔太郎、室生犀星等五位作家寫在簽名用色紙上的詩、文、畫。接著看芥川的展,先坐下來觀賞影片,對架在芥川家門上的那支作家用的拐杖,充滿好奇。當順著第一個主題「芥川龍之介〈羅生門〉的延展」,看到〈羅生門〉的草稿及相關筆記時,不禁渾身雞皮疙瘩,這部分還多種展示資料,第二個主題則是「以小說為中心回顧文學的歷史」,展出芥川登場以前的文學歷史的相關資料。
最後,我回過頭來仔細觀賞企劃展外的開放空間中兩座川端康成的展示櫃。一座是關於川端康成紀念室,一座則展示了日本文學館的川端作品復刻本,都是裝幀非常講究的書盒版,有《雪國》、《淺草紅團》、《伊豆的舞孃》、《感情裝飾》等,看得我得意非凡,即使我手邊僅擁有前兩者。
在這裡,我又把不增加行李負擔的誓言拋在腦後,購置了數本圖錄、書刊和明信片。這不是難以戒斷,而且可想見會一犯再犯的瘋狂行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