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自然香】有苦痔己知——蘇軾、胡適、哈維爾

其他 | by  蘇麗真 | 2023-02-02

痔瘡,後病也,英名 haemorrhoids 來自古希臘字 「haima」(出血)和「rhoos」(流出)。痔墊是位於肛管的血管組織,在正常情形下可協助控制排便,當它腫脹或發炎時便會變成痔瘡。痔瘡困繞人間後庭二千年,約 50% 至 66% 的人在一生中的某一時期會罹患痔瘡,且男女罹患比例相當,民間甚至有「十男九痔」、「十女十痔」的說法,不過由於生病的部位比較尷尬,很多人都避免宣之於口,是為隱疾,但其實有不少文人雅士也身受其害,甚至將其視為寫作的題材,包括為人熟知的酒鬼蘇軾、風流民國才子胡適,以及捷克前總統哈維爾,也難以對抗這種「pain in the ass」。


呻吟幾百日:蘇軾


飲酒自放的詩仙蘇軾,是痔瘡的長期病患者,完全不拘在書信文章中寫患痔之事。〈與程正輔四十七首(之三十三)〉中,他寫「某舊苦痔疾,蓋二十一年矣」,可見蘇軾被痔瘡困擾多年,發作的時候百藥不效,誇張得「呻吟幾百日」。雖然他知道痔瘡不能對身體帶來嚴重傷害,然而痛楚無聊兩月亦難以承受,令他不能專心閱讀和創作。例如在〈答南華辯師五首(之五)〉他寫自己被痔疾所困,「看書筆硯之類,殆皆廢也。」蘇軾更用痔瘡作為罵人的詞彙,譬如嘲弄漢朝大將衛青:「漢武帝無道,無足觀者,惟踞廁見衛青,不冠不見汲長孺,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廁見之,正其宜也。」


蘇東坡出名愛肉,更發明了東坡肉,然而為了治痔,他也竟然戒起口來。雖然看似藥石無靈,但他在〈藥誦〉中詳細分享他日常食療的心得。他認為痔瘡是有小蟲居於身體作祟所致,下肚的食物不只養起自己,更是養起小蟲,因此最自然的治療方法是「主人枯槁,則客自棄去」,有道士教他「去滋味,絕薰血,以清凈勝之」,於是蘇軾開始從飲食著手,要求口腹上的節制,欲念絕對的收縮。他一度戒絕肉類和一切有調味的食物,日食淡面兩碗,若然肚餓,就以黑芝麻去皮,九蒸曝白,混和去皮伏苓,加入蜜糖一同進食,晚上則吃淡麵四兩,如果還想吃的話就以胡麻、茯苓醫肚,李白對修仙頗有研究,茯苓正是「神仙度世之法」。


蘇軾服食多日後有痔患有所好轉,「氣力不衰,而痔漸退。」戒肉吃素最初有用,無奈並沒有多久,他又重拖故技飲酒食肉。從惠州被謫儋州途中,他的痔瘡再次發作,而且特別痛苦。《和止酒》中描述蘇軾因痔患徹叫苦連天,弟弟蘇轍不眠誦陶淵明《止酒》詩,勸蘇軾戒酒。當時蘇軾相信喝酒會帶來病痛,而戒酒則會病除:「微疴坐杯酌,止酒則瘳矣。」他最終下定決心戒酒,「從今東坡室,不立杜康祀。」當然詩人有沒有恆心戒酒,從他的詩可見一班。


如坐針氈:胡適


胡適提倡白話文,堅決支持民主和科學,反對封建和專制而成為了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和中國自由主義的先驅。


胡適有寫日記的習慣,在日記中毫不掩飾自己的痔患。1922 年 7 月 14 日,他在濟南開會的時候發現自己長痔瘡,他覺得肛門左邊腫起了一個硬塊,有點痛苦,後來在石泰岩旅館天天有冷水澡洗,也就漸漸不覺怎樣。不過到他回京後剛好是最熱的幾天,於是肛門上的痔瘡又發作起來,據他形容,當時只有一個桂圓大,但當他到顧少川家赴茶話會討論省自治散會以後,他和一眾友人同往公園,當時他已覺得肛門更腫,不能坐下,當時大家都高興,他不便向隅,硬著頭皮坐下吃飯,深感「如坐針氈」,吃完飯匆匆回家,面已失色,當時肛門的腫已是早晨的三倍。由於晚間不能叫醫生,江冬秀的大姐江潤生勸她用生南星、生大黃、冰片三項搗碎,用醋塗上,希望少解痛苦。

胡適痔患發作,兩天後終於抽出時間,在北京協和醫院由謝元大夫診治﹐診治所得的是肛門膿腫,割時只上局部的麻醉藥,割出膿半匙,他割後大見輕鬆。1923 年胡適徙居煙霞洞養病三月,他不僅常跟美國女友韋蓮司寫信直白相告,在日記中也屢屢提及:「有兩顆名為 『ischio rectal abscess』的膿包,膿包現已破,仍然折磨著我。」1923 年 9 月 14 日:「肛門之患處,前日破又出膿……我就用此藥調茶油敷上。後來作癢,我又調醋敷上。口雖收了,今天他竟作膿了。腫的很大,坐時很有點痛苦,不知是否藥的作用。」9 月 16 日:「肛門膿腫今天破了,出膿血很多,頗覺輕鬆。我仍用洛聲的藥敷上。」直至 10 月 9 日刊《努力週報》的信函中,他提到肛門還有一處痔溜每月要發二三次,「每正坐二時以上,背脊便酸痛。」


據說在給好友寫信的時候,胡適總是要提一提自己的治療痔瘡的心得。他總結出來一條,那就是熱水洗洗,呼應了現時醫生的建議,發作時可以坐在裝滿熱水的臉盆上至少 3 分鐘。1925 年冬,胡適住在亞東圖書館醫治痔瘡,不得不再動手術,這時候他給蔣夢麟寫信:「理患痔漏回南方調治,請假過久似非相宜。決定以後每日四點鐘,著書譯書各一千字,不再教書。」胡適表示肛門之病已三年,給予他不少痛苦,他頗能忍痛,又怕割治,始終不能治癒。他在信中詳細地寫了自己得痔瘡病的前因後果,以及自己中間緩解痔瘡的諸多方法。然後話鋒一轉,才寫到自己如今病情愈發嚴重,必須要進行手術。胡適請求蔣夢麟把他的辭職信刊登在北大的日刊中,這樣一來也省得他費口舌,跟自己的學生們解釋辭職的因由。1930 年,當郁達夫為痔疾所苦的時候,還特別寫信給胡適,請胡適告訴他看醫生的地址。



獄中醫痔:哈維爾


首任捷克共和國總統,捷克作家及劇作家哈維爾,亦是痔瘡長期患者之一。


1975 年 4 月,哈維爾給時任統一工人黨總書記胡薩克寫了一封公開信,指出社會秩序之所以如此快速地回復「正常」,在於一種建立在恐懼和冷漠的基礎上的社會制度,令個體出現生存壓力,人們失去了對前途、對建立公共事務權利的可能性、對為真理和正義而鬥爭的意義等的全部信任,群眾轉向追求「內在化」的滿足,人性縮減成前所未有的追逐消費品的單調乏味和卑劣。他認為人性的彰顯和人權的釋放才是社會的出路。


1977年,哈維爾與文化工作者發起《七七憲章》,要求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遵守1975年《赫爾辛基協約》中的人權條款、公民權和人權尊嚴,「促進每個捷克洛伐克公民作為自由人生活和工作的可能性的實現」。1978 年哈維爾發表《無權力者的權力》,其後被傳訊,同年10月以「危害共和國利益」為名判處十四個月監禁;1979 年 10 月,六名在押的《七七憲章》聯署人被「顛覆共和國」罪名審判,哈維爾被判監禁四年半。


哈維爾在獄中仍不斷寫作,將 1979 至 1983 年四年繫獄的家書,結集成《獄中書:致妻子奧爾嘉》。在 1979 年 11 月的日記中,他有如下的記敘:「過去兩星期裡我生活中的大事都不十分令人愉快︰我該死的痔瘡又發作了,前所未有的。有好幾天,我極為痛苦。即使到了晚上,疼痛依然不減,使我無法入眠。這種狀況比在外面要糟多了,原因是在這裡,即使是感覺最壞時,你也不可能來一杯烈酒,只好直挺挺地忍受著。我幾乎放棄了希望。昨天,在潘克萊奇做了一次身體檢查,27日還要去一次。給我動手術並非毫無可能,我希望能,因為我不能就這樣熬五年。」其間他想像一個「世界劇場」的觀察者一樣,開始為劇場寫更多東西,但

由於疼痛,他不得不停筆。


後來哈維爾在書信中定下他的監獄計劃,第一項即是保持他現在的健康狀況,「也許治好我的痔瘡」。在 1979 年 12 月 1 日的日記,他寫道:「將以一個毫無詩意的主題開始:談談我的屁股。我又去了潘克萊奇監獄的診所,他們說,雖然我的痔瘡已經可以開刀了,但因為不保證能夠治好,所以還不能貿然提出。我暫時用目前的方式應付,但是如果痔瘡的問題在我服刑的時候嚴重地困擾到我——即,如果我無法擺平這個毛病——我將請求做手術,他們會做的。在這裡藏不住難堪:在我的檔案裡已經寫下這些,可能正如他們說的那樣,如果堅持的話,他們會動手術看。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對醫術不竅不通的門外漢,我必須下意識地感到這是我的錯,因為我已拖延了二十年。」儘管如此,四年繫獄期間哈維爾僅因在工場時工作弄傷肩肘動過手術,似乎痔瘡之患還未到不得不開刀的地步。


哈維爾在書信中常叮囑妻子奧爾嘉為他打點生活所需,寫下長長的物品清單,其中維他命作為保持身體健康的靈丹,「我絕望地需要維他命,我的牙齦和身體其他部位需要它,如果有了它,痔瘡也不會使我煩躁不安了。像這些瑣事比整個判決都使我惱怒。」除此之外,選擇喝茶亦是哈維爾在無味的監獄生活中的一種調劑和自我照護,在監獄中沒有咖啡和酒,茶是在監獄中唯一能為自己調配的飲食,作為喧囂中的短暫休息,緩解各種身體小毛病和不適徵狀,對他來說成為自由的實質象徵,泡一杯熱濃茶,坐下來看書、思考或寫信,是他最快樂的一刻,「也唯有當我在沖泡它時,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完整的個人」。


作為一個三十年的老煙槍,香煙、茶葉和巧克力是哈維爾必不可少的東西,他曾叮囑奧爾嘉一次帶個三百根。或許是因為長年累月的煙熏,加上勞改的積勞成疾,哈維爾在 1983 年 1 月下旬突然發起一百零四度以上的高燒,以致他認為自己死期將至,他被送往布拉格的潘克萊奇監獄醫院,他給奧爾嘉寫了一封長信,在通過檢查後,奧爾嘉立即提醒在國外的朋友們注意哈維爾的狀況。在國際社會的干預下,布拉格地方法院決定提早讓哈維爾出獄醫治肺病,其餘刑期被以「紀念解放四十周年」為由被政府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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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食女子,喜歡文字、電影、音樂、旅行、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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