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舊書店,常會被問如何為書本訂價,我都會回答:隨心。我的確隨心,但並不隨便。回想當初開書店是因為喜歡書,正確來說,是喜歡閱讀,後來我發現兩者是有分別。要談論書的價值,無論商業價值、文化價值,作為書商好像要出售靈魂,我會分有形與無形的價值,或是外在與内在價值;即書的實體物質價值與書的内容與意義的價值。因此,書的價值可因人而異,同一本書對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價值。
一般傳統舊書店會把近代出版的書以書價五折定價,珍本古書就另計。不是所有古書都值錢,這就考店主懂不懂舊書的價值。我剛開店時,賣的就是自己的藏書和朋輩饋贈的書,我沒有收集古書的興趣,以我的年紀亦不會有什麼古書珍本,故我就隨心按書本品相以平宜近人的價錢吸引讀者,為了吸引小朋友閱讀更把兒童書籍免費讓他們取閱。起初我頗滿意自己的做法,也認為無形的價值不是用金錢去衡量,唔⋯這有點自命清高。後來,收到四方八面送來的書,書越來越多,處理書的成本也大大增加,清高是要本錢支撐的。
我開始轉變策略,但我認為作者寫一本書除了賺取稿費版稅外,就是想更多人閱讀自己的文字,故在我沒有分利潤給作者下,還是盡力用低價格吸引讀者。而且現在新書的價格頗貴,不是所有人能負擔得起,為了讓書本接觸大眾,我不想提高價格。不過一律以低價售書是無法維持書店營運。同時,由於書源擴大,漸漸也收到一些被市場定為高價的舊書。香港是商業社會,商品都以供求定價。舊書是一個商品,卻是一種特殊的商品,接近藝術品(有些手工裝幀書籍真的是藝術品),有其收藏價值,這就關係到藏書家;這些玩物者通常有點財力,畢生追求初版絕版、作者簽名本、名家評註本,不惜代價為得心頭好,像有點怪癖,而且還因藏品太多不一定會讀過。藏書家對書的執著與偏愛,被董橋認為是「意識形態」作祟(〈藏書和意識形態〉)。他們這種意識形態正好能配合我書店營運理念。我把他們想要的古本珍本書以他們願意付出的價錢出售,補貼其他讓人閱讀的便宜或免費書,感覺好似劫富濟貧!
不要以為博物館級數的書才會在拍賣會以高價成交,原來近代出版的書也有機會以天價成交,如哈利波特英文初版曾以六萬八英鎊成交,又如本地作家董橋、黃碧雲的書都以萬元以上成交(還不趕快看看自己的書架上有沒有),不知這些還在生的作家知道消息後有何感想?這可是當時出售千本甚至萬本的版稅,但現在卻是書商的收入。以往的藝術家至少待到死後若干年才被研究發現藝術的價值,難怪村上春樹在最近的短篇小說調侃寫道自己早年出版過詩集,現已漲到天價,若自己留下兩本已是富翁了(現實他並沒有出版過這本詩集)。
科技又是另一個影響舊書業的生態。舊書店是古老行業,卻因科技進步而又蓬勃起來。越來越多網上舊書買賣平台,就算普通人都能輕易買賣舊書賺取利潤。原本考店主本領為罕書定價,現在只要網上搜索一下就懂了,根本連書都不用看。曾經有客人在我的書店以五元購買一本書,然後在網上拍賣以四千元成交。故越來越多人加入獵書行動,運氣好,可能比炒股票還好賺。加上電子書或其他電子活動漸漸取代實體書,令書本出版印量低,還很少有再版,導致書本很早就成絕版書,這又讓舊書店和獵書客有利可圖。
另一弔詭的是出版社為新書訂價時,一般會把文學書籍定價相對較低,是考慮到目標消費群購買力和銷量。但當這些文學書進入舊書市場,受藏書家追捧,卻因為流通量少而價格相對其他書類較高,很多甚至比原定價高出數十或數百倍。
有時書的外在和內在價值不一定有關連,正如一般商品,舊書也會有名人效應,受人追捧,身價自然提升,但沒被名人點名關注的作品不一定是無價值,或許只是時辰未到,陶淵明都等六百年後被蘇軾推崇。獵書藏書也靠眼光。
雖然我自己重視書的內涵,但我也鍾愛書的實體。我從不計較什麼初版絕版珍本,我愛我自己讀過的書,我指我讀過的那一本書,即使有另一本相同書名兼有作者簽名的書,我還是愛我讀過的那一本書,因為裡面有我揭過的痕跡、我的筆記、有些有我滴下的咖啡漬甚至淚痕,就是因為讀過,有了感情,很難捨棄,所以當初開店要賣自己的書是多麼心痛。慶幸我不斷有新歡,而且源源不絕。
我遇過有客人覺得一本十元的舊書貴,也遇過客人在所不惜求一本書,相信這只是他們對書的有形價值的落差,書是無價,我樂當一個現代羅賓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