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侏羅紀】調位

教育侏羅紀 | by  游欣妮 | 2021-03-16

多年以後,對於調位曾經有過的熱烈期盼或是誠惶誠恐已漸漸淡化,但仍然會為此事而多番顧忌戰戰兢兢。調位看似輕鬆簡單,其實學問高深,儼然下一盤與多位高手對峙的「鬥獸棋」。


當我成為教師之後,才明白原來要下這盤棋,一點都不容易。可以率性隨心毫無章法「撞手神」,或是安排幸運大抽獎,隨機抽籤聽天由命,但求填滿座位表。甚至可以把主權交還學生,例如按成績決定選擇位置的先後次序,或者依據學習表現、學能、個性、友好程度……通過一番精密計算,編配我們覺得最適合的座位表。而最適合的準則,大部分時候就是便於管理課堂秩序的意思。反正各種方法都有人提議,採用任何方法都會順得哥情失嫂意。


每次要編排座位,都不禁回想自己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對「鄰居」的期待和失落。仍然記得小學某一年,我對調位的憧憬幾乎因老師一意孤行強推的「策略」而全然粉碎,當時一句「佢欠交我就罰埋你」一錘定音,出自誰人之口、身旁的同學姓甚名誰,我早忘記得一乾二淨,然而此話擲地有聲,彷彿字粒一顆緊接一顆重重落下,猛力敲在我腦袋上的迴響和日後長久深遠的餘震,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有機會稍稍平息。那時,老師安排我坐在一位欠交功課經驗豐富的同學旁邊,吩咐我負責檢查他的家課冊,確保每一項功課都清楚記錄無誤,不致因抄寫遺漏或筆走龍蛇難以辨認而成為欠交的理由。(除了「佢欠交我就罰埋你」,還有一句「任何理由都係狡辯」同樣震攝年紀輕輕懵懵懂懂的孩子的心靈。)全無反抗意識的我也就傻傻憨憨地被肩負起這重任,每當發現對方抄寫的紀錄有所缺漏,即勤勤懇懇地替他補上資料,一筆一劃都寫得認真端正,生怕他看不清,更怕老師看了不滿意,因為我總不由自主的擔心他會因漏寫手冊紀錄而欠交,連累我與他一同受罰。因為害怕懲罰,我簡直不能自控地憂心忡忡,比抄寫、檢查自己的家課冊更仔細百倍。天天為別人操心,日復日地循環檢查,我根本不喜歡這「工作」,鄰座的同學自然討厭我的無謂管束,當然,我也不見得喜歡他的「無賴」態度。


升讀中學,我對調位的期盼重新點燃,然而很快也再次熄滅。班主任原來根本沒有打算調位的意思,他明言:「全年坐同一個位有咩問題?鍾意定唔鍾意,都係一種學習。」事實證明,他的話也不盡是錯的。與人搭配,不一定事事稱心如意,要是能夠一拍即合,更幾乎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蹟了。不過,即便可算是學習的一種,大部分同學還是希望不時轉換座位,追求新鮮感。經過多次意見反映,班主任終於答應每個月調位一次,而他的策略真箇「乾手淨腳」——每月第一個上課天,所有人的座位向右移一行。「你哋話要調位嘛!咁仲唔係調位咩?」雖然位置的確不同了,鄰桌同學變成單月同桌,雙月「隔一條巷」,但我們還是不甘心。於學生而言,與誰同坐是頭等大事,即使小息、午膳能與好友聚首,課堂上圍繞身邊的同學才是每日見面、同處最多的人。有多少人能做到上任何一節課都正襟危坐,眼光只集中在課本、黑板、老師身上,耳朵只聽與課題有關的內容?大家心裡有數。更何況,假以時日之後,比起課堂上聽過的金石良言,留存在腦海裡的記憶,更多是和周遭夥伴「同流合污」的片段——偷吃零食、傳紙仔、談論老師等等,差不多成了每次重聚的討論話題,無論胡鬧或是幼稚,經過時間的大網過濾,留下來的盡是歡笑聲,間或夾雜點點感慨惋惜,笑中有淚的記憶。


正因仍然記得渴望調位的心思,難忘經歷惡劣經驗的感覺,所以就算如今手握調位「大權」,仍會舉棋不定,東張西望之餘還要瞻前顧後左顧右盼,從未成竹在胸運籌帷幄。記得曾經有人賜教,放學之前是最好的公開新座位表的時間,因為鐘聲一響即可絕塵而去,不必應對各種必然出現的要求和申訴,而且,歸心似箭的同學也無暇磨蹭。實驗過後,其實未必。班班有本難唸的經。


戲稱調位為「捉鬥獸棋」,絕無視學生為獸之意,反而是因為一次公佈新座位表時自比為洪水猛獸,班上同學立即起鬨,人人自稱猛獸,要比拼較量,好幾位向來詼諧的同學更「自詡」為百獸之王,笑鬧一番之後,本來不甚討人歡喜的新座位表,也就在熱鬧的呼聲中「將就」過去了,我的惴惴不安,也再一次順利平安化解了。


【教育侏羅紀】絕對的對與錯——權威主義在課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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