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了你的寶蓋頭來︰「自宅字築」文學 X 視藝對話展

報導 | by  Nathaneal | 2019-08-23

有人離家出走,有人以街為家,一場「反送中」逆權運動,令人進一步思考「家」的意義。「家」「宅」雙生,有「家」必須成「宅」,有「宅」未必是「家」,土地空間與居住環境如何扣連,方能促成我們對「家」的想像,乃至凝聚出精神層面的歸屬感?香港文學館便以「自宅字築」為題,利用文學與視藝創作而成的對話作品,為大家開啟出更為豐富繁複的思考維度,「土地問題」持續,惟想像無限,願大家繼續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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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米牆以數字告訴大家香港的住屋現實。

「宥」︰寬恕香港原罪
「港鐵沿線物業最貴,海洋公園站,呎價達51,012元」、「全港有9.27萬個劏房,劏房人口達20.97萬」、「香港連續第九年登上全球房價最難負擔城市」、「45.5%住在不適切居所的港人,有抑鬱症傾向」、「『麥難民』448人」……香港人對數字最為敏感,當各式各樣的居住現象甚至是房屋問題轉化成數字的時候,這些問題會不會更為切身,而解決問題的方法,又是否有愈趨迫切的需要?踏入包氏畫廊之後向左望,一幅向水平面展開達十米的大牆,以數字fact check在香港居住的各種事實與資料,沒有問號,卻引人發問或驚嘆,在香港居住,到底是甚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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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淚彈,甚麼時候變成了隨街可拾的東西?

「無論是六十年代還是今天的香港,每一代人的價值觀都很相似,大家只求一頓安樂茶飯、一個安樂窩,要求很簡單。」要求簡單,但實踐過程卻殊不簡單,盧樂謙的作品《香港原罪》很突出,不只是面朝入口一大個代表牆身的木架、木架上密集的鐵釘,更加引人注目的,還有瓷碟上的催淚彈殼。回想這些天漫天滿街的催淚煙,化學氣體粒子隨著空氣進入每一道門縫、穿透每一幅布簾,我們花費畢生精力追求的「安樂茶飯」,真的很安樂嗎?還是我們一直在製造安樂的假象,以求忘記不安樂的惶恐與失措?盧樂謙的作品惹人感觸,但若將瓷碟轉換成平民不鏽鋼碟,那種幽默似乎亦可賺人一笑。

跟香港文學館往年的展覽一樣,「自宅字築」安排了九組作家、藝術家組合,每個組合以一個「宀」(寶蓋頭)部首的字為主題進行創作。與盧樂謙對應的文本是劉以鬯六十年代在報紙上連載的《香港居》,小說透過房東與房客的關係,寫出了香港人當年的生活狀況,這種狀況一如《香港原罪》中那張裝置在木架中央的桌子,盧樂謙說︰「那種狀態就是,我們不屬於任何地方,亦沒有任何地方是屬於我們的。」他和劉以鬯的對話基於「宥」這個字,他想起十年前開展的「香港原罪」系列,那時他在銅鑼灣崇光百貨前的斑馬線上用紙皮搭起了一間屋仔,然後叫外賣,藉此為沒有門牌沒有地址的空間找到了存在的真確性,今天他繼續以《香港原罪》來回應「宥」,畢竟「宥」的本義,就是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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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原罪是甚麼?盧樂謙說,就是沒有屬於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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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林東鵬所述,他與董啟章的共通之處,大概就是彼此均能透過內心世界去反照外在世界。

「宇」︰所有的可能世界
另一組引人注視的作品,不得不提林東鵬位於入口處的大型之作,作品的對應文本是董啟章特別為是次展覽而創作的點題短篇小說〈宇〉。在〈宇〉中,董啟章利用了一系列「宀」部首的單字來描物擬人,「宰和高級官宦居住的地方叫宮,富或寇居住的叫宅或寨,中產民眾居住的叫寓,低層民眾居住的叫室,貧民居住的叫寮」,那「宇」又是甚麼?「宇」是一個人,當他和「宙」結合起來的時候,他便可以「超出宇,游走於宙」,甚至是誕下一個樣子很老的新生兒,其名為「寫」。「宇」和「宙」,幾乎就是「所有的可能世界」。

董啟章對於宇宙乃至自然史的興趣,從他的《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便知一二,此書是其「自然史三部曲」的第一部,無獨有偶,林東鵬也擁有一本《天工開物》。「一切都是緣份,當初獲邀參與創作的時候,被告知與董啟章成一組,是因為我們都能利用內心世界去反照外在世界,後來我想到『宇』跟『宅』這兩個字就像mirror image一樣,於是便有了這個像floor plan一樣的創作。」林東鵬說為了完成創作,特別將工作室的一面牆搬到畫廊,他說閱讀這面牆上的微小物事,就像閱讀一本攤開的書一樣,每一個細節都充滿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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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林東鵬來說,「所有的可能世界」這一句相當重要,他甚至邀請董啟章將這句話寫上便條紙上。

從遠處看,咆哮的北極熊就像這段日子以來的我們,情緒將要爆發或已經爆發;再走近細看,《天工開物》就被掛在中央位置,幾乎每一行都被塗掉,只剩下這一句︰所有的可能世界。林東鵬說︰「『所有的可能世界』,這句子很特別,就像我們現在的狀態一樣,或者透過閱讀我們可以進入另一世界,尋找可行的出路。」他又邀請董啟章將這句子寫在不同的便條紙上,再分散貼在牆上不同地方,希望跟大家一起尋找,這個「所有的可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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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ny Lam以《侷住》中的攝影作品來回應「密」的主題,以及周漢輝的〈密居誌〉。

「密」︰活成不完整的人
香港文學館總策展人兼「自宅字築」文學策展人鄧小樺在展覽開幕禮上表示,住屋是香港人所面對的最實際及切身問題,無論是哪個時代的作家,都必然對此問題有過描述或批判,從劉以鬯《香港居》、吳煦斌〈水〉(配對藝術家何幸兒)、陳滅〈中老年大廈〉(配對藝術家智海)到周漢輝〈密居誌〉,那是從住屋模式出發,而董橋〈曼陀羅室〉(配對藝術家劉學成)、也斯〈重畫地圖〉(配對藝術家蔡仞姿)、李智良The Night will Wait.(配對藝術家羅玉梅)以至韓麗珠〈雙寂〉(配對藝術家冼朗兒),卻是圍繞個人身份或經驗,如少數族裔或同居情侶,結合藝術家的詮釋,進一步擴展作品所承載的想像。

說到住屋模式,樓價愈來愈高昂,但棺材屋的居住環境卻毫無寸進。攝影師Benny Lam曾出版攝影集《侷住》,作品聚焦基層人士甚至是社會最低下層市民的住所,他利用攝影集中的照片來回應周漢輝描寫劏房生活的新詩〈密居誌〉,呼應綿密,連最後的想像都扼殺掉——還是劏房生活本身已容不下想像與憧憬?「這個阿叔間房是木造的,只得兩呎寬,好窄,入去後連轉身都成問題。這張相屬於『璀璨香港』那輯,我會稍為打燈及執拾一下房間擺設,阿叔跟我說,千萬不要亂動他的物品,因為間房好多虱,如果不小心弄熄了超聲波的話,晚上他一定會被虱咬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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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ny Lam分享在劏房中的攝影經歷,難忘「木虱叔叔」的故事(右圖)。

但是,這就是真實的劏房生活嗎?Benny跟我們說︰「照片看到的,跟現場感受到的並不相同。現場還有溫度與氣味,尤其是夏天的時候,定定地站著都會不停滴汗,如果房間沒有窗的話,汗水混和各種氣味,那種臭味是照片無論如何都表現不到的。」至於其中一種廚廁相連的劏房,周漢輝的詩也寫得樸實︰「水與米煮出飯香/你終於拉光肚子/沖廁聲嵌入洗衣機/一直運作的噪音中/你把紙筆換為鍋鏟/爐火前忙做一道菜/雙腳卻閒得沒有/從馬桶走開二三步/像你活成不完整的人」。沒有人應該活成不完整的人,也沒有人應該活在對虱子的恐懼之中,捍衛個人的處所,也就是捍衛我們活著的尊嚴,以及對自由的想像與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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