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與驟雨,是旅途的大敵,七月的香港書展在晴雨交替的日子中結束,會場人頭湧湧,變化難定的天氣沒有阻止人們的腳步——畢竟讓懶鬼不願出門的,從來不是日曬雨淋的表象,只是內心的惰意。
《懶鬼出門》是淮遠90年代出版的散文集,藏書家鄭明仁(發佈會當日也在場)把他早年的三本作品《鸚鵡韆鞦》、《跳虱》和《懶鬼出門》並稱為「淮遠三寶」,前兩本都在十幾年前再版過,如今終於等來《懶鬼出門》的復刻。第一場新書發佈會「懶鬼的腿,銳利的眼:這樣寫旅行也可以?」也在2024年香港書展期間舉行,淮遠本人出門親臨。
出門守則一:不敬羅衣不畏惡人
淮遠散文集的書名,有他一貫的簽名式手筆:懶鬼要出門、到賭城為買糖、持水鎗的扒手,細微處透露出黑色幽默。他首先回想當年邊走邊寫的時光:「我旅行很忙的。我喜歡記事,身上的口袋都是紙張,看到甚麼事,或者發生甚麼事,就在街邊記下,晚上在旅館將它綜合在一起。所以(文章)變成日記式,回到香港就省了很多時間,(篇幅)通常是短文。」
我們在旅途中打卡,吃美食看靚景,淮遠則忙著觀察「壞事」。翻開《懶鬼出門》,幾乎沒有甚麼旅程好風光,他指自己並非只記錄糟糕事,只是確實遇上壞的比好的更多。運氣以外,另一重要原因則是,年輕時比較不願讓步,譬如他曾在意大利遇到本地人不禮貌的對待,淮遠便不會客氣:「不好意思,因為我以前年輕時很粗口,我先講Good morning,然後講一句廣東粗口。他不知道我說甚麼,但知道我罵他,就很生氣。」
多年後淮遠重讀文章,很佩服年輕的自己,其一是即興隨性的心理狀態,其二是「可以很邋遢」,同一條外衣和褲子可以穿一星期以上,不像如今有潔癖。年長以後,出門前必須要安排妥當,難再抱有冒險精神,年輕時遇到「壞事」之多雖是運氣使然,但淮遠從不認為是不幸,因為能夠碰到如此特殊的人事物,其實是幸運。至於讀者,我們看書看得過癮,但難免怕在旅途中遇上淮遠,那意味著要麼你會跟他一同遇到糟心事,要麼你就是那件糟心事,但好消息是——他說自己不喜歡參加旅行團——因為不跟團,遇上的怪人怪事才特別多。
出門守則二:少判斷多觀察
淮遠曾在意大利碰到排外的本地人,八十年代到中國內地旅遊時,則遇上耐人尋味的處境。《懶鬼出門》的一些文章寫到那些「差別待遇」,例如一塊用中文寫住「只招待外賓」的牌子、一張「勿圍觀外賓」的告示、一棟「華僑都住那裏」的酒店、一批優先賣給外賓的門票,作為享有這些特權的淮遠,開始思考:那究竟我們是不是外賓呢?就是香港人是不是外賓呢?文章沒有下確鑿的判斷,只有觀察和疑惑:「我不曉得我們是不屬不屬於外賓,有沒有被人圍觀 。」
出門在外,碰到外地人也會見到自己人,但自然不是他鄉遇故知的情感。淮遠在無錫看見一群香港的青年遊客,他們正是參加旅行團的,像趕鴨子被導遊催促,此時背包客淮遠則忍不住吐嘈:「在我們看來,他們都很土。」
出門守則三:只抱怨不偷書
《懶鬼出門》的文章大多篇幅不長,少有情緒用詞,但後勁十足,即使不常讀書的讀者也時時被折服。發佈會主持人鄧小樺分享推書法,只要隨手打開一篇來讀,對方一定會笑。如是者現場示範一番,隨機選中的一篇是淮遠寫在羅馬的旅程,他先抱怨當地餐廳的墨魚沙拉和蜆焗意大利粉,比不上巴黎某希臘廚師的手藝,然後交代晚上的行程,就是在旅館斜對面的書店,偷了一本英文書。在場的觀眾未及想像兩件事情的關連,就被文章的結尾所擊中:
//通常來說,旅行期間我從不會偷東西 。//
淮遠的散文似乎甚少避忌他人之「惡行」和自己做的「壞事」,寫得坦蕩,他認為旅途的見聞,理應甚麼都可以寫。但可以寫和想要寫,始終不同:「你吃好東西,人都吃得到,都是甜酸苦辣,是一樣的,沒什麼值得去大書特書。反而是一些很奇異的經驗,才值得大書特書。」只是換個角度想,《懶鬼出門》不盡然只有抱怨,「巴黎某希臘廚子做的釀墨魚」,畢竟也被寫了出來,被淮遠所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