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加沙日記(擬淮遠三則)

散文 | by  Greenly, Danny Yeung, 麥景琪  | 2025-09-30

(按:樺加沙帶來的獨特體驗,本文有三篇散文紀述。本文包括三則9月23日及25日舉行的【獨特的美學,必要的技術——淮遠《懶鬼出門》閲讀寫作班】之學員功課,由導師鄧小樺挑選,導師鄧小樺按語如下:


9月23日及25日舉行的【獨特的美學,必要的技術——淮遠《懶鬼出門》閲讀寫作班】得到颱風樺加沙加持,舉行順利,而導師給予的其中一份功課題目是「摹仿淮遠筆法寫一日的日記」——樺加沙所造成的狼狽,天然地為學員接供了淮遠式的素材。而如同繪畫練習都會臨摹,臨摹包括特徵的觀察,寫作也一樣。導師看這些功課的時候相當開心,希望寫作會給大家帶來更多樂趣。)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買菜〉
◎Greenly


我比平常更早到街市買菜,上午十一時二十分已到達寶琳街市門口。迎面三兩婦人提着盛了蔬菜的塑料袋出來,我想我今趟也會買到菜的。


昨天下午五時十五分,我走遍全個寶林街市只剩一菜檔有少量菜心。我為近日吃過的菜心多半苦澀而猶豫,突然一隻手執一百元紙幣的胖手臂擋在我面前,「給我兩斤!」桃紅上衣胖大媽說。同時,菜販左側有三五嬸子上前包抄,我轉身離開。迎面一個三十來歲男子嘀咕:「整個街市都沒菜賣。」


今天空置的枱面比放了蔬菜的多,我想買的娃娃菜、節瓜、西蘭花都沒有了。一個瘦削的嬸子拖着一架比她身子還厚的手拉購物車撞到我左腳,道歉沒半句,只顧扯大桑門跟旁邊的矮婆子說:「豈有此理!今天菜心漲價至三十元一斤!」眼見那滿載得駕馭不來的車子和矮婆子的大袋內都有菜心,我怒氣全消。心想:「這些帶着糧食危機童年陰影的人們。」


我往人少的攤檔走去,左邊小巷盡頭有一菜販只賣剩幾個巨型椰菜花,無人問津。三十來歲、皮膚黑黝黝、綁馬尾的外傭捧起一個四巴掌闊的,有禮地請菜販量重,她袋中還有幾條青瓜。我想這足夠讓她拿回去交代,耐放、搭配菜式多,份量夠吃三餐。菜販給她找贖時,我突然瞄到收銀位置附近有一扎子斜放着的通菜,竟然誰都沒注意到,我立即伸手拿起來遞給菜販,才十一元。那時已經十一時四十五分了。


負責買菜是婚後這三年的事,偶有遇過定立跌序的菜販,指揮人家排隊。但整體而言排隊在街市都是無效,情緒化、爭先恐後的人多。兩個月前在新都城街市,一個女菜販主動算便宜我一元,我不帶感情地說:「哦,這麼便宜。」她對我怒吼:「你們這些人,貴還是便宜都不滿意!」


正想轉身繼續巡邏,母親來電,熱切地說:「我一大早已幫你買了茄子、油麥菜和生菜,我連嫂子的一份都買了,來我家吧!」我想起那個算便宜一元、對我大吼的大嬸,便抑揚頓挫地回母親:「謝謝,多麼厲害!」我越過一群又一群簇擁着菜的婦女離開街市,去找另一個有糧食危機童年陰影、情緒化的小女人。


〈失業〉
Danny Yeung


九月二十四日,朝早四五點,樺加沙打來,threads友在討論風速和災情,沙田浸了,長洲岸邊翻起了幾米浪。杏花邨就算了,次次講,悶。


電話WhatsApp不停震,平時打牌的Group說,半夜狂風很猛,都嘈醒了。有朋友說,他要去上班,公司包車接上班,不包下班。有朋友說,他屋子在震。我問有沒有人打Pokemon卡,沒人理會,可惡。


一早被風吹醒,睡不著,肚子略痛,可能是昨夜吃了叮熱的意粉,叮得不夠熱。平時去廁所還好,但打風,拉屎都困難。


家裡馬桶背窗,窗子上面是一把抽氣扇,關了,但留下一個洞。整個樺加沙的風、樹葉、泥,一起往抽氣扇的洞裡塞。塞都算了,人有三急,被迫坐在馬桶上,一邊用力,一邊抵著背裡寒意。有時狂風刮過,背脊還有雨。


只想快點拉完的念頭,總是令人拉不出。坐了一陣,外面吹得愈來愈猛,天文台說一兩個小時之後,樺加沙最接近香港。我得立刻做決定:馬上拉完,馬上走;抑或一直忍,忍到颱風完。


出去玩Pokemon卡,自己打自己。這次颱風,沒人討論幾點落波,反正絕大多數人都不用上班,總之不要出去看風。玩命,又累人。


但我有點心虛。平時自己四處蕩,沒工作,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事。現在個個放假了,我卻過平時的生活,有點不踏實。一於先沖咖啡,定驚,再淥杯麵。


話說我一個多月前突然被炒,之後一直未找到新工,罵了自己一個月。到我苦苦習慣一個多月了,一陣狂風,竟然所有人一起說不想上班了,像被插了一背脊的箭,但我又不能怪他們,他們又不是罵我。


平時打牌的Group問,大家今天做甚麼?有人打邊爐,有人一樣打邊爐,有人看電影。平時不會有人這樣問,唯獨打風。我跟著湊熱鬧,說我沖了杯咖啡、吃杯麵、打Pokemon卡。Group裡又沒人理會,可惡。


終於到了颱風最接近香港的時候,廁所一地是街上的落葉,全部沿著抽氣扇的洞,起勢吹進來。抽氣扇是關掉了,但它不停轉,現在可以明確地見到,那些從洞子撇進的水花,一粒一粒、重重地,落在馬桶廁板上。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錯的決定,而且,失業是比較之後的事情。


〈風〉
麥景琪


樺加沙將近,別人都在超前部署,我家卻亳無表現。早上十一時醒來,我走出客廳,發現對面大廈的住戶全都已用膠紙在窗上貼了一大個「米」字,我們的窗上卻甚麼都沒有。我到主人房問母親不怕窗被颱風打破嗎?她說沒有想到。


我經常買書,卻沒有買過書櫃。直至今早,仍有新買的書經速遞送到寒舍。別人在颱風來臨前囤積食物,我卻繼續積書。話說回來,即使颱風下午才到,送貨員早上竟仍要工作,還真辛苦。那些小說、傳記、研究、理論一本疊一本,要看的時候就從中抽出來。也不是不覺不便,但既然沒必要買,就一拖再拖,始終沒買。寢室自然已經放到沒有空位,其餘的,我都放在客廳窗前一個矮身長型白櫃之上,或直接堆放地上。櫃上或地上都堆滿書籍,平日甚至看不到窗外景象,青山白雲都只留些許,充當書海的布幕。我總在想,鄰居看到大抵以爲我是開書店的。我將一幢又一幢的書搬離窗口,來回了十多次才完工。途中,母親出來客廳,在一旁靜觀。我問怎麼了。她問爲何在搬書。我說當然是怕風太猛。窗一破,書就遭殃,要不然我是突然興起,來表現搬書給你看嗎?她問要不要用膠紙貼窗。我問有沒有膠紙。她說不知道。我心裏反了一個白眼,便繼續搬書,沒有回應。後來她找到了膠紙,我也已經搬好。她逕自走上窗前,模仿對面住戶,在窗上貼起「米」字來。貼到最後一扇窗,貼了「十」,膠紙便見底。她撕下最後一截,爲那弱不禁風的「十」加了一撇。這時姊姊從房裏出來,看到白色櫃上的書被搬走了後,十分滿意道:「這才是嘛!」想必是在高興窗前的雜物終於消失。白櫃是她買的。


前幾週,姊姊突然搬了回來住。以往,即使回來,亦僅暫住,不過三日,又會回到與男友合租的單位去。然最近似乎需要搬遷,故這回待得比較久。她回來那天,一言不合便將浴室內的所有東西清走,當中包括自她搬走後,我放在那裏的一些日用品,以及很多已經存放許久、無人問津的空瓶子。我下班回到家,才得知發生過甚麼事,並從黏有污漬的膠袋中找回自己的物品。我不敢問她可否把東西放回去,但又不問不行。隔了幾日,便斗膽一問。她說之後再留一些洗手盆上的空間予我。如今颱風快要抵達,我的日用品依然在我寢空的一隅。人越大,越覺得她是個瘋子。而我當然不會跟她說,說的人才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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