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學習數學,總覺得圓周率π是一個神奇的符號,小小一個字母背後,蘊藏著小數點後無窮無盡的數字,那串永無止境的數字,就彷似是永恆的定義。
我估計每個人孩童時都會被這永恆的浪漫吸引至著迷,就如當年去背記那串小數點後的數字般,縱使最後只是徒勞,但仍然會對此窮盡心思。可惜正如金城武在《重慶森林》所說,所有罐頭都有期限,現實不如數學浪漫,塵世間萬事萬物各有盡頭。
記得去年曾看過一部紀錄片《永恆的記憶》,講述一個走過軍事獨裁年代的記者,曾寫過書籍記錄在皮諾切特統治下的智利,希望人民永遠記得那段傷痛的記憶。但他在晚年患上阿茲海默症,隨著病情惡化,他自己也漸漸喪失記憶,甚至忘記一直陪伴在旁的妻子,陷入混亂與孤立的狀態之中。在徬徨無助之際,他只想找到自己曾讀過的書。彷似只有書能夠給予他一點慰藉,又或者只有書,能夠讓他稍為記得自己是誰。在《永恆的記憶》上映之際,戲中的主角經已去世,遺留給世人的,就只有這部電影,與他寫過的文字。
又想起在去年不敵癌症而逝世的「教授」坂本龍一,在他離世前幾個月,為世界作最後一場演奏,由他的兒子把演奏拍成電影。在影片中蒼老的教授,在鋼琴前彈奏自己無比熟悉的曲目,也顯得力不從心,但仍堅持把音樂逐首彈完,成為送給世人的最後一份禮物。「教授」離世後,在官方網站中以他生前最喜愛的一句拉丁文格言作為其人生結語:「Ars longa,vita brevis」(「藝術千秋,人生朝露」)。
有形之物皆有時限,不論是感情、記憶,或是生命。喜愛文字的人,大概都會有種期盼,渴望將自己短如朝露的一生,化作可以流傳千秋的字句,讓一瞬成為永恆。而《無形》之所以名為「無形」,亦是希望以文字描繪各種抽象、不可見的「無形」之事物、關係與概念。不過在現實中,《無形》畢竟是本具有實相,可以拿上手翻閱的文學月刊,自然也有它的限期。尤其是生活在這個時代,好像要習慣一切都是消弭於無形之中,熟悉的書店、雜誌也是在不知不覺間消失,而《無形》終於化作無形,就似是一個自我實驗預言,終於不幸應驗。
今期作為最後一期的《無形》,以圓為題,在封面上畫上一個圓圈,既是一個完結和句號,又是太極所代表的永恆流動、生生不息。最後記起曾經在一篇訪問中,引述受訪者寫過一句:「時代倒退,文字不死。」不論世道如何艱辛,總會有無數喜愛文字的人,找到無形的方法閱讀、思考和書寫。正如老子在《道德經》所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真正永恆的「道」,非目之所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