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尋找珍.奧斯汀的作品時,很容易會見到一本「神書」,叫作《男人皆如此——珍.奧斯汀教你戀愛秘訣》。這本書暢銷多年、成為不少渴愛女性的法寶,其作者洛琳.韓德森(Lauren Henderson)大學時期就曾以珍.奧斯汀作品中的求愛儀式撰寫論文;而她的作者簡介這樣寫道:「目前定居紐約,同時與一位像亨利.蒂爾尼(Henry Tilney,《諾桑覺寺》男主人公)一般的男士有著幸福的戀情。」
珍畢生未婚,也總是在錯失幸福戀情,只能將愛情見解化入文字中;然而其研究者,卻從她的作品中抽絲剝繭得出了普世戀愛秘籍,並宣告戀愛成功,是不是很諷刺呢?
富二代,還是算了
然而事實上,只差一步,珍.奧斯汀就將跌入婚姻陷阱,英國文學史也可能會因此改寫。
生於攝政時期英國,珍所經歷的,是一個幾乎以婚姻制度來保障地主土地權、維繫日常穩定的社會,這樣的制度之下女性像是貨品,有不同成色與價值。海倫.艾咪(Helen Amy)在《與珍.奧斯汀喝杯下午茶》中寫道:「在婚姻市場上,珍.奧斯汀是欠缺競爭力的,因為她父親無法給她豐厚的嫁妝。做為一個窮牧師的女兒,在她出入的社交圈中,大多數男人都不會考慮跟她結婚。」
這樣宿命般的定論卻曾被打破——1802年的一天,珍去好友家作客,好友弟弟哈里斯.比格.魏澤(Harris Biggs Wither)對珍一見鐘情、並無預警地向珍求婚,而她也當下竟然接受了。據後人記述,魏澤「體格笨重、長相平庸、沉默寡言、開口結巴,在談話中的態度咄咄逼人,不知何為圓滑得體」,現在看來是無藥可醫的「直男癌」,一般女生應該都會避而遠之,但挑剔的珍又怎會一口答應?可能只因他是家族廣闊地產的繼承人,可以幫助珍緩解家庭經濟負擔,而這個理由實在充份得讓人難以抗拒。
然而次日早上,珍.奧斯汀突然「醒來」意識到這樣的決定是個錯誤,火速收回了接受求婚的表態,從此對這件事緘默其口。直到1814年,珍的侄女來信詢問戀情與婚姻之事,珍才在回信中說道:「關於求婚問題的『我願意』回答,我寫了那麼多文字,現在我應轉向這個問題的另一個回答,懇求你不要進一步陷入此事。除非你真的喜歡他,別考慮接受他的求婚。任何事都比沒有感情的婚姻要好,都可以被忍受。」
這段話是不是很熟悉呢?在珍的小說《愛瑪》裡,女主人公也曾有過類似的論調:「女人不應該只因為男人和她求婚、或一直纏在她身旁、會寫情話綿綿的幾封信就隨便允諾。」在經歷過這次大膽悔婚之後,珍將對婚姻的反思與對愛情的堅持收入小說中,影響了無數少女,更潛移默化地引出了女性主體意識。
只按自己的意思去追求幸福
儘管如今與莎士比亞齊名,珍.奧斯汀的生平記錄卻少得可憐。結合各類親朋的描述,我們所知道的青年時期的珍,是一個擁有深啡色捲髮、圓大眼睛、身材高挑窈窕的少女,直率且調皮,就是《傲慢與偏見》中聰明伶俐的伊麗莎白.班奈特(Elizabeth Bennet)的真人版。
確實,《傲慢與偏見》是一部類近自述型的小說;書中伊麗莎白與達西先生的愛情故事,也真的在珍.奧斯汀身上發生過。小說中的伊麗莎白拒絕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柯林斯先生的現實對照,應該就是那位富二代魏澤先生),又曾與企圖阻止她嫁給達西先生的德波夫人對峙:「我只是下定決心,不理會您,或是其他和我無關之人的想法,只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去追求幸福而已。」而在現實中,達西先生的原型,就是與珍完美錯過的大法官湯姆士.勒弗羅伊(Thomas Langlois Lefroy)。
早在1796年,勒弗羅伊就因探親而結識了年方廿一的珍.奧斯汀,兩人感情奇速發展。从珍僅存無幾的信件中還能看出,兩人共同度過的時光尤其甜蜜:「我和我的愛爾蘭朋友的行為舉止。你自己想像下最不檢點、最放肆的跳舞、坐在一起的方式……」然而勒弗羅伊家族卻強烈反對這段關係,只因雙方家庭都窮困潦倒,勒弗羅伊須借錢完成學業,遑論戀愛結婚。在家人的介入與阻撓下,兩人的戀情只得無疾而終。《傲慢與偏見》中那句「只考慮金錢的婚姻是荒謬的,不考慮金錢的婚姻是愚蠢的」,應該就是兩段與金錢糾葛不清的愛情之比照。
於是在親友的記憶裡,二十多歲的珍忽然性情大變,變得嚴肅、認真而沉鬱,並且開始提前穿上中年人的服飾,在室內也堅持戴帽;到了三十歲,珍的早年容貌已全然不見,只剩下僵硬而冷冰冰的表情。1809年,珍一家遷居至小村莊中,開始一段寧靜、安逸的生活。據珍的侄女安娜記述:「在我們看來,那樣的生活很平淡,但她們熱愛閱讀,而且姑姑們除了料理家事外還幫助窮人,教小孩讀書寫作。」
看似堅固不破的平靜,到底真實嗎?或者我們還會想起《愛瑪》中的一句:「我也許已經對你動心,但我仍能控制我自己。」彼時歷經了幾段失敗感情的珍.奧斯汀,只好將對愛情細膩捉摸全都放入文字之中;也只有後來的讀者,才能從文字中看出這段時期她心底的波瀾。
受男人批評 疑為蕾絲邊
「珍.奧斯汀成年後繼續住在父母家中,從事合乎她性別年齡和社會地位的活動:練習彈鋼琴,輔助母親和姐姐管理僕人,做裁縫工作,照顧家里分娩期的女性和臨終的老人;也定期去教堂,頻繁地和朋友與鄰居來往,晚間給家人朗讀小說……」這些關於珍的生平描述,大都經過其家人修飾,讓她成為他們理想中的樣子。
雖然已經過包裝,珍.奧斯汀受到的批評與誤解卻一點不少,而且大多指責都源於男性。前英國首相丘吉爾曾經批評珍小說中的人物:「他們從不會擔心法國大革命,或者拿破崙帝國的倒台;他們只在乎內心的情感,只想著釐清自己些許煩惱的頭緒。」;馬克吐溫嫌珍太無趣:「她的作品令我抓狂以至於無法在她的讀者面前隱藏我的情緒,每一次我讀《傲慢與偏見》,都想把她從墳墓裡挖出來,用她自己的骨頭砸在她的骷顱上。」作品中的日常瑣屑、人際關係、小情小愛,把愛好宏大敍事的男性們弄得心裡發癢,需要多麼精湛的技巧;同時這也反證明了一點——真正的珍.奧斯汀,可能神秘得讓我們一無所知。
1995年, 學者Terry Castle 在《倫敦書評》上一篇關於《珍奧斯汀信件集》的評論掀起軒然大波,全因封面標題一句:「珍奧斯汀是同性戀嗎?」原來在珍寫給姐姐卡珊卓的信件裡,Castle發現她言辭中充滿對男性的不滿與揶揄,卻又有對女性的衣飾、身體甚至慾望的詳盡描述。此外,凱叟更提出了在珍的小說《諾桑覺寺》中,女主人公凱薩琳雖然與提爾尼先生結合,但更令她開心的,是自己因此能與愛蓮諾提爾尼成為「姐妹」……種種跡象都指向珍對於女性的偏愛,雖不可就此定論其性向,卻也能從中見到一個比傳記中更加真實的珍.奧斯汀。
無論如何,這位單身一世的珍.奧斯汀卻為我們留下了豐盈飽滿的愛情篇章,展開了愛情的諸多面貌;而其中提煉出來的「戀愛秘訣」是否見效,大概也沒那麼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