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心雕龍﹒壹】Your tattoo SUCKS!!! 我的紋身哪有這麼可愛！

「將身體託付給陌生人，是一件既危險且浪漫之事。」網上的紋字藝術師如此形容紋身，愚以為所言甚是。

月前看過一個 Netflix 美國真人秀節目《 Tattoo Redo 》，顧名思義是邀請一群對紋身欲求不滿的人們，由一群風格迥異的美男美女紋身師，改造他／她／ta 們身上的美學災難。有人喝醉後在屁股紋上一舊萎靡不振的辣椒仔；有一對嬉皮士情侶嗑多了，在皮層上淫詩作對，幾行雞腸般的松島安，醒後哭笑不得。

Netflix節目 《Tattoo Redo》

紋身何價：好多人紋身時不清醒

節目的看頭是交由其 BFF、BF 或 GF 決定事主的 cover-up 紋身，過程中要有所遮掩：或將手藏在黑箱、或蒙上雙眼，事前不作任何諮商，任由紋身師空手創作，為崩壞的偽術注入新的生命︰這是一場信心的遊戲，這是一場愛的大考驗。那種戲劇化的懸念和轉折實在扣人心弦，可惜不知是否戲劇效果。

西人樂極忘形，剎那歡愉後醒來是無限後悔，青春總是教人噗嗤大笑。從事紋藝學徒的兄長常常訕笑網上西人空談形體，不解風雅。比如有素人將「雞麵湯」紋在肩胛骨，果真「雞肋」也。楊修風聞，棺材見到彈開蓋。

網上圖片

又有一名肉彈 Riley Reid 將西諺：「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s, Make Lemonade.」誤植為：「生活帶來您時檸檬做檸檬水」。性感尤物誤服谷歌繙譯，我選擇給她一顆爛檸檬，因她欠了一位貼心貼身的校對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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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德國的學長說，新納粹的支持者會紋「88」上身，因為「HH」意指「Hail Hitler」，因其英文字母排序成為社會禁忌的委婉語。感謝他令我長知識，免得我誤以為他們喜歡「88 Rising」而自作多情。「從那天起我竟調亂左右」，我從網上讀到一名少女自小分不清左與右，需要在左右手各紋上「L」與「R」。諸般紋身贏盡天下間的訕笑，唯有物主才明白箇中秘辛。

紋身何解：這個問題太尷尬

「你個紋身好靚喎？有咩意思？」很多人也會以紋身作為認識陌生人的啟首語，不過並不是每一位有紋身的人也願意向不熟悉的人表白心跡，因此諸君請保持君子之禮，問道紋身是何故，是一種「以為和你熟」的表現，有時會令沉默的車廂中充滿尷尬。我也不願向任何人流露心底本色，會答「這是一支筆」、「這是一支酒」搪塞過去，或者轉為簡介紋身師的大名與本事。行車請保持三秒安全距離，免得窘極炒車。

紋身的代價往往抵上一生的痛。也有本地紋身師說過：紋身堪比一場美好的性愛。它有時比小死更令人痴狂，當電流通過毛管直達神經的一瞬，所產生的騷麻快感尤勝於《發條橙》的電療。是故紋身很少是單獨作品，反而是一種基於互相信任的集體創作。紋身友愈紋愈多，像上了癮，皮膚變成一本貼紙簿；走到哪紋到哪，像一本流動的集郵冊。

紋世間情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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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九年六月十二日，還未服過褪黑色素的我躺在伊斯坦堡的紋身床上，聽著 Bjork 的《 Venus is a Boy 》沉沉進睡，遠遠在馬槽裡，長眠沒有痛苦。一名來自哥倫比亞的女紋身師（她在離鄉背井前任貝斯樂手）以約港幣七百元的激安價格為我完成了一幅惡魔之眼與新月的圖騰。完事後我幽幽地抽著煙，背上一個獻給吾鄉的護身符，「咁就一世。」

回港後有紋身師善意批評她手工不好，我在心中默想：塵世間一切都是緣份，干卿底事？他說紋幼線容易褪色，而且曬太陽吸收黑色素會破壞紋身的色素，所以到某個限期便要補色。我一直沒有補色的衝動，一來在背上難以看見，二來我發現給雙臂上的玫瑰澆些水，紅色便會變得光鮮如新。有紋身師告訴我，老了會皺皮，時間會令一切芳華化成腐朽。我想︰隨她的便，不如在年老色衰之前死去罷了。My Little Airport 唱道：「最好死喺三十七歲之前，或者更早。」

小時從八卦讀到一名才華洋溢的歌手在身上紋上她的芳名，那時的我嚏之以鼻，長大後方發現世間最痴狂的紋身往往關於愛情。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直教犧牲自己光鮮的皮膚？《聖經》答：「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昌明的醫學讓激光帶走表層的血和墨，真皮下的烙印有時尾大不掉，手勢太重，創傷殘留體內，它是一本千生書，無形地走過萬里路。若然不能放下身上那有形的包袱，勾起令人懊悔的往事，或是那奇疤無可挽救，要不找個手藝好的紋身師把它遮蓋，化腐朽為神奇。肉金何價？視乎心理創傷的面積大小。

Instagram @suckytattoos

要不多照些鏡子緬懷舊情，喝一杯忘情水嚥下它的不完美。全球有 73.6 萬追隨者的 ig 帳號 @suckytattoos 的一句 bio 說得最好：「 Sucky tattoos are the best tattoos. 」若能博得紅顏一笑，一身笑柄還是值得：「重要的不是治癒，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卡繆的《西西弗斯神話》如是說。

看罷此文，如果你有想紋的意象，請盡早選好風格，聯絡心儀的紋身師諮商；如果沒有，也可以看看他們一閃即逝的 flash 圖。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蘇格拉底飲鴆止渴，逍遙自在，口若懸河，留下多少荼毒青年；大衛生死有命，富貴由天，與妻結髮，生下一隊足球隊。大丈夫當如是也！爾當感謝慈母手中線，刺針落紅非無情物，化作春泥更可護花。

蘇麗真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