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戲曲中心今年初正式開幕,作為開幕演出的唐滌生《再世紅梅記》,乃於1959年9月14日在利舞台首演,兜兜轉轉一甲子,60年來依然魅力不減。除了文辭優美、意境邈遠,人鬼戀的故事更沿襲中國文學傳統,透過無拘無束的幽玄事物,抒發對現實的不滿或憤懣,其來有自。無巧不成書,香港文學館策劃以《再世紅梅記》為藍本的「木每雙生︰文學視藝的再世紅梅」展覽,邀請六位藝術家搭配六位詩人就《再世紅梅記》的六個分場進行詮釋與創作,「六六六」的巧合對比政府「七七七」的定數,就相當有意思了。
陳育強的《欲恨生死罰報自由》主要以紙皮及木架為材料,一邊呼應第五折「登壇鬼辯」的文本,一邊回應民間戲棚的記憶。
《再世紅梅記》乃著名粵曲編劇唐滌生根據明代周朝俊傳奇劇本《紅梅記》改編而成的作品,故事以南宋偏安、奸相弄權為背景,寫裴禹、李慧娘和盧昭容之間的奇情故事;以奸相被貶為庶民作結,大快人心。唐滌生的版本原是再度詮釋的作品,「木每雙生︰文學視藝的再世紅梅」展覽將「梅」字拆成「木每」,透過六組詩人與藝術家——包括西西與李子蕊(〈觀柳還丁〉)、飲江與鄧凝姿(〈折梅巧遇〉)、洛楓與李香蘭(〈倩女裝瘋〉)、陳滅與劉學成(〈脫穽救裴〉)、廖偉棠與陳育強(〈登壇鬼辯〉)、關天林與蔡鈺娟(〈蕉窗魂合〉)——對劇作展開共生的詮釋,期望將《再世紅梅記》的生命綿延開去。展覽(文學)策展人鄧小樺表示,她對於《再世紅梅記》的記憶,可追溯至中學時代。「中學時買尹光的卡式帶來聽,後來又看《南海十三郎》,當中南海十三郎與唐滌生重逢時的對白,就是改寫自《再世紅梅記》。在我的記憶中,《再世紅梅記》就是不停地被改寫再改寫,但無論點改,改極都好深情。」
展覽開幕禮上,(文學)策展人鄧小樺大談辦展源起,令人對《再世紅梅記》有多一點認識。
年輕藝術家為戲曲著迷
鄧小樺認為《再世紅梅記》的曲辭典雅得來不失艷麗,唐滌生對語言及文字的拿捏令人驚嘆,於語文或文學教育來說幫助甚大,難怪不少中、小學近年相繼推動粵劇教育,令粵劇漸漸擺脫「老餅」形象。在六個創作組合中,李子蕊是唯一擁有戲曲演練背景的藝術家,曾修讀於八和粵劇學院之餘,更曾於「折梅巧遇」中飾演昭容。這次她就以錄像作品《紅梅雨中倒下的人》詮釋第一折「觀柳還琴」,受西西詩作〈哀歌〉啟發,她將不同有紅梅與雨的影像的戲曲片段加以剪接並拼貼,甚至在錄像中加入Sad Movie這首歌,一邊回應西西的詩句、一邊將《再世紅梅記》的傷感表達出來。
而同樣對戲曲著迷的年輕藝術家蔡鈺娟,一直對第六折「蕉窗魂合」充滿疑問,這次能夠參展,她坦言是一次很好的思考機會。「為甚麼死去的慧娘有靈魂而在生的昭容卻沒有呢?我嘗試透過書寫去釋懷。」為此,蔡鈺娟創作了《梅開三度》,當中包括鏡子牌匾及她自製的《紅梅日報》,後者利用不同的欄目讓她自說自話,甚至將關天林的〈場外三聯幅〉拼貼其中,讀來豐富,製作用心。
詩人關天林(左)與藝術家蔡鈺娟都說這是次好玩的經驗。
倩女裝瘋反抗 香港人都要扮傻
以人鬼戀貫穿六折情節的《再世紅梅記》,並非第一套以「生男鬼女」為題材的戲曲作品。明代《牡丹亭》至清代《聊齋誌異》及《長生殿》等等,都循此框架進行創作。在「生男鬼女」的框架之中,鬼女都被塑造成忠貞貌美的形象,等待生男將她們從悲慘的命運與輪迴中拯救出來。「《再世紅梅記》的性別意識很強,李慧娘利用紅杏出牆這招來反抗奸相賈似道、解救姊妹絳仙,好厲害!」鄧小樺指出,《再世紅梅記》之所以能夠不朽,在於它提升了鬼女以至女性角色的地位,反映了現代的精神與面貌。
洛楓與詩作〈頹城裝瘋〉。
李香蘭與作品《港人裝瘋記》。
而一向專於性別理論研究的詩人洛楓,就與藝術家李香蘭一起變身成「倩女」「裝瘋」。「蛇行的字詞像殭屍拜月/假裝聽不懂我說剛睡醒了/魂魄還未齊全/辨不清S與X發音的差異/然後換上你標準的普通話/bo po mo fo指花為葉」,李香蘭將洛楓筆下的拜月殭屍轉化成大家熟悉的景象,月台上的人像跳不出轉世命運的殭屍一樣被困於月台之上,一班班列車過去了仍然被困月台,叫人如何不癲不瘋?李香蘭說︰「昭容為了反抗賈似道而裝癲扮傻,甚至要牛頭馬面帶路;讀過洛楓的作品後覺得殭屍這個元素都幾得意,有殭屍又有牛頭馬面,成件事更癲,好似依家的香港。」而洛楓對於李香蘭的創作更是愛不釋手︰「通往地府的列車,還有對鏡自照的人,真的太寫實了!」
大膽唐滌生 可以救我城脫穽?
「《再世紅梅記》承襲了過去幾個鬼戲,但唐滌生比前人更大膽,像『脫宑救裴』這一折,李慧娘披著鬼面罩破棺而出營救裴禹,大動作之餘又極具氣氛,以前好少戲會這樣做的。」另一(視藝)策展人石俊言的闡述,正好是《再世紅梅記》藝術價值之所在,尊重傳統而不囿於傳統,更是唐滌生的成功關鍵。
陳滅和劉學成就將這一折重新詮釋過來,「年輕時做過這一套劇,所以很熟劇本與曲辭。小時候看雛鳳鳴的棚戲,見到梅雪詩演李慧娘,綠色打燈加上披頭散髮的造型,好驚!希望這次能重塑經驗,營造出驚悸的感覺。」劉學成於是利用布、金屬、宣紙、假髮及馬達裝置等物,創作出裝置藝術作品《夜。紅。逢。代。動》,與陳滅暗喻香港現狀的〈青鳥脫穽〉可謂相映成趣,「歌手淺笑未許透露淚痕/廢園荒木是否我城掩卷?」,如果李慧娘是個真實人物,她又如何幫助我城脫穽?
劉學成(右)與詩人陳滅分享作品背後的心思與思考。
將時光推回60年前,據說就在李慧娘舞袖翻飛魂魄出場一刻,台下的唐滌生突然暈倒,送院不治,享年四十有二。60年後的今天,《再世紅梅記》依然為人樂道,甚至成為一眾詩人與藝術家的對話契機,作品的活力,不證自明。
木每雙生︰文學視藝的再世紅梅
日期︰即日至3月17日
時間︰11am-7pm(逢星期一閉館)
地點︰1a space(土瓜灣馬頭角道63號牛棚藝術村)
門票︰免費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