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影意志的《理大圍城》(Inside the Red Brick Wall)疑因官方及左媒的強大壓力而相繼被取消在「高先電影院」及「香港藝術中心」的放映會。對於取消放映的原因,兩間機構各有解說:「有感本片的放映事宜近日受到過度關注,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這是個非常困難的決定」,對的,在香港放映這部獲選「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最佳電影的紀錄片非常困難,難於它揭露了某些團體、組織不敢面對的醜陋。實際上,早前香港大學學生會放映《地厚天高》時已引起風波,目前影意志強調電影的放映准核證仍然生效,還看電影會繼續試圖以各種形式放映,還是要就此在香港絕跡。香港電台節目被審查、「M+博物館」展品被批評有違國安法等事件接踵而來,藝文界已敲響警號。
同樣,若要以定義「闊過西隧」的國安法「抽秤」仍在上映的《夜香.鴛鴦.深水埗》(高先電影,2020),那些標語、口號、旗幟、燈光、人鏈,甚或人群,想必也會「中槍」。這部由梁銘佳、Kate Reilly 聯合執導、監製、編劇、剪接的電影已獲「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最佳編劇和推薦電影,英文譯名為“Memories to choke on, Drinks to wash them down”,意即令人難忘/窒息的回憶(呼應《夜香》)、沖去它們的飲料(呼應《鴛鴦》),也如Kate所指,“Drinks to wash them down”是寄望將不好的回憶沖去。中文戲名方面,梁導笑言「若斬開四部份感覺好似冇咁好」,而實質戲名之間是可以互用,「好似鴛鴦咁溝吓溝吓」。
這部由四部短片拼湊的電影於2014年起初稿(屬於Cult片,非主流電影),但觀眾也不要對此電影有過度期望,好好享受觀影的過程就好。其實,筆者一直不清楚〈出城記〉、〈開學日〉、〈It’s not gonna be fun〉是屬於〈夜香〉、〈鴛鴦〉、〈深水埗〉的各自所屬的部份還是副題,姑且就把它們視為副題。電影裏的事物都有屬於它們自己獨特的聲音,例如同鄉會T-shirt、玩具模型、鴛鴦等等,因而毋須另作解釋,讓觀眾自行會意。簡單談談以下幾條短片的有趣之處:
〈夜香〉:一條綠色小巴循環線
這是一個遺忘與反遺忘的故事,只有患腦退化症的老主顧與外傭二人的相處情境,令我想起同屬高先出品的《淪落人》(2019)的昌榮與Evelyn。旁邊的觀眾竟看到某些細節中的細節,譬如「姐姐」洗碗冇落洗潔精。筆者在這方面只能是一名不太盡責的評論人,只留意到「成日搲啫啫」、「肛探針誤當口探針用」的「笑話」開始出現時,觀眾很容易被這種「笑話」所吸引,很簡單、直接地從重複的語調得知婆婆患了腦退化症,但每次「單曲循環」中電影都加入一點變化,令觀眾有更多的思考。例如婆婆對舊事的回憶反而比現實更清晰(現實只記得要到中環的同鄉會拎米拎豉油,是種對現實的諷刺),話語裏蘊含以兒子為榮、眷念舊時生活的心態,亦見母愛的偉大。
值得欣賞的是片中的外傭相當「交戲」,拍一條不能給年輕「事頭」看的「保證影片」,然後陪婆婆坐上一輛循環線綠色小巴,聽婆婆憶舊而不揭穿婆婆其實只是不斷重複又重複,角色做到引導、推進劇情的功能,不然劇情就會進入由婆婆主導的死循環。
在某些位置,例如聲效,觀眾或略嫌粗糙,但這種粗糙的的優勢正正在於營造一種戲劇性、諧趣的效果,為觀眾留下更多空白、更多可供解讀的線索。最後,姐姐謊稱已和婆婆從中環回家,當然也沒有領到米、豉油,因而謊稱已在途中送給朋友。豉油沒有了,但自由,我們還有?
〈玩具故事〉:追不回來的童年
〈玩具故事〉沒有概括在劇名之內,亦囿於篇幅所限,只想表達筆者對於片段開首「定鏡轉場」做法的欣賞,即短片先架好鏡位,然後以定鏡拍攝兩人在行人路上行走的姿態,一動一靜的配合加上前景可視的街道凌亂美,足見當中的街景特色。
談及角色,短片中的Zeno(顧定軒)面對兄長有種陰柔、甚至hehe的感覺(未知是否筆者在潛意識受《全民造星III》所影響),尤其當Zeno發現兄長刻意壓抑自己對童年玩具的緬懷之情時,Zeno的欲言又止令男同的感覺更為強烈。同時,他又發現喜愛玩具的兄長竟也願意為家庭、為兒子放棄自己的「心頭好」,但回看自己處於失業後想承接玩具店業務、未有組織家庭的尷尬,兩兄弟的處境在此處存在反差。然而,到最後,兄長也難掩對《頭文字D》的鍾愛,把它們帶離等待被「頂手」的玩具店。隨著玩具店的鐵閘徐徐落下,店外的燈光或許永遠再照不進那黑暗、塵封的空間。
〈鴛鴦〉:喝一杯香港味
「鴛鴦」是雙關:一指飲品,二指情侶。〈鴛鴦〉貫徹電影「貼地」的特色,也是這部由短片拼湊而成的電影中最突出的一條。故事情境設定在開學日(也是影片的「副題」),教經濟的王宗堯與教英文的美國人Ruth(戲外是一位來自美國的演員導演)在一部自動販售機前相遇,因為一盒紙包鴛鴦而展開話題。此後,故事的(愛情線)發展則源於二人的想像/預言,飲食文化交流成為二人溝通的橋樑。王宗堯憑藉對香港地道美食的熟悉,帶Ruth吃車仔麵、豬腸粉、喝茶餐廳用瓷杯滿載的熱鴛鴦,但她卻在吃西多士蘸楓糖漿(「煉奶黨」應該看得很不舒服)的過程中勾起思鄉之情。值得留意,從二人的美食之旅,可以看到語言元素的滲入,例如Ruth一直嘗試利用廣東話點餐,較好笑的是她以半鹹淡的廣東話說出「仆街」、「X你老母」等粗口,引起現場觀眾大笑一番。回想起來,〈夜香〉也有語言元素滲入的嘗試,而且片段都以外籍人士為其中主角,例如外傭在路上一直教婆婆「你好」、「食飯」的菲律賓語,再細心一看,電影海報這樣寫著「在這裡,我不懂廣東話也能開心」(I never needed to learn Cantonese to be happy here),可見電影有意識地加入多元文化的元素。
過後,王宗堯帶她到最浪漫的KFC吃炸雞,Ruth很欣賞王宗堯不戴手套地大口大口吃著炸雞(因為這樣才能更好的利用感官感受食物的質感)。王宗堯又談到Ruth快將到內地工作,大概是指那處有KFC但不浪漫(帶有諷刺)。此前,短片一直很有旅發局旅遊宣傳節目的特色,但鏡頭一轉,最浪漫的KFC原來座落於金鐘,看著龍和道,絕大多數觀眾都意會到「最浪漫的KFC」原來如此。但電影或許怕觀眾未能即時意會,於是再加插王宗堯在橋上凝望龍和道、中學生組成人鏈的兩組鏡頭,達到延緩批判的效果。後來,我們都知道,王宗堯在橋上看到甚麼。
〈深水埗〉:說不出的未來
最後的短片,是以紀錄片形式拍攝深水埗區議會選戰——素人對抗保皇黨的真實情形。最深刻的一句話是「如果我俾人DQ,我就捧阿星上」,那一刻我只想到唯一一個關鍵詞:「前仆後繼」,可惜最後那位少女沒有選上區議員,「其實依家諗返,可能我都唔係咁想做區議員」,實是笑中有淚。「對家」給人留下的印象是一個個肥騰騰三尖八角的義工、一張張撲克臉,一切的諷刺都落到鏡頭裏面。
現在看來,那隻貓、那名被繪成漫畫被懸掛在大廈牆壁的區議員、這片土地都增添了不少故事,但我們一直在努力著,在黑暗中尋找光明。最後,談到短片過場時的用色,印象中是某年的施政報告的主題色,不知導演是否有任何隱喻,還是只是筆者過度詮釋?短片副題〈It’s not gonna be fun〉,大概也有快樂抗爭是不可行的意思。因為抗爭的本質就不是快樂,而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