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在食．臘味】曬臘肉

好像每一個人小時候的冬天，都比長大之後的冬天冷。80年代成長的，就會説70年代讀書時期，上學是如何的冷。成長於90年代的，則覺得90年代的冬天最冷，比現在的冬天冷很多、很多。在我的記憶中，兒時的冬天，在家說話也會「吞雲吐霧」，呼氣時好像電視劇那些馬的鼻孔一樣，噴出白白的煙。上學路上遇見同學，他們身上都跟我一樣，穿上了很多很多件黑色的防寒內衣，外面罩著一件校褸。我輕聲地跟對方説，又有多少天沒有洗澡了，説的時候，同學的耳朵會冒出一縷白煙。

兒時的冬天也是媽媽曬臘肉的好時節，媽騎著單車去街市買一千多元的豬肉回來，部份是梅肉、部份是五花腩。回來之後就放在我們家浴室的洗澡盤（也是洗衣服、幫貓洗澡和拉大便時踏腳的基石）裡面，燙一下熱水，把表面的塵埃、毛髮、髒的血水都沖走。豬肉很多，有時盤的空間不夠，就要分兩盤。洗完一盤到另一盤，洗完後沒有位置，就先把洗淨的豬肉擱在馬桶的廁板上。

媽製的臘肉跟香港買到的廣東臘肉不一樣，媽的家鄉是湖北，所以弄的臘肉口味是帶有湖北特色。那麼，真正不同的地方是甚麼呢？用了甚麼具家鄉特色的香料或者工序，我並不知道，畢竟我沒有弄過廣東臘肉，大概是外面買到的臘肉很肥、很多油和防腐劑，但「媽媽牌」臘肉，聲稱比較健康衛生。洗淨豬肉之後，媽會用一些家裡不要的衣服（有時是很多紙巾），擦乾豬肉上的水。我不知道這個工序的意義是甚麼，因為擦乾之後，很快就加很多醬油、麻油、烏漆墨黑的調味料，又把豬肉搞濕了。這時豬肉還帶暖，我蹲在小凳子上，雙手插在澡盤裡，幫媽媽忙攪拌著豬肉。盤子的內沿沾滿了黑色的醬油，豬肉上色慢慢變得均勻，散發著米酒和麻油的香氣，還有花椒、八角獨特帶刺鼻的氣味。豬肉的油脂蒸發到面上，黏糊糊、油膩膩的，好像長大之後，上高中解剖課解剖老鼠一樣，死屍油都蒸到臉上了，即使脫了解剖白袍、即棄手套，身上還散發著幽幽的屍臭味。過了好幾天，偶然風吹，還會嗅到。

兒時的冬天，也是充滿著臘肉味的冬天，臘肉在盤子裡醃過夜後，第二天放學，經過樓下的五金舖便幫媽媽買一卷尼龍繩，在肉的末端割一刀，扣上繩子、打結，便把一條條臘肉掛起。初時是掛在浴室滴乾水，才掛去露台的鐵欄上曬。每天放學回家，臘肉的顏色都一點點地改變，初時像把手電筒照著手指，透出紅紅的光的肉色，後來臘肉慢慢變暗、變深色、乾身，不再透光，而是硬硬的一塊肉乾，這樣就可以把墊在下面的報紙拿走，不會再滴油滴水了。可是小小的一間公屋，只有一個小小的露台，曬臘肉的地方，也是曬衣服的地方。衣服和臘肉曬在同一個地方，整個冬天，衣服都有腐爛肉的味道。校服洗乾淨後，表面浮著一層油，摸上去黏黏的，坐我隔壁的男生（也姓李），常常不經意的把兩隻指頭插在鼻孔裡面，好像我真的很臭卻不好意思明說（媽媽教導要做一個好孩子）。但偶然從其他同學的口中聽回來，他經常背著我，説我身上整天都是尿騷味，好臭，還私下問老師可不可以調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