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說好的世界末日呢?】走在世界盡頭的孩子

小說 | by  邱冰瑞 | 2021-06-24

走進Music the Live那天,我灰頭土臉,一身疲憊。

準確來說,我不是走進去的,我是在末日追捕中逃到那裡的。

時為2019年11月18日凌晨3點,我身處的埋土技術學院,仍然被末日士兵重重包圍。我在裡面呆了兩天,生活起居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下,迅速適應了。我在Lego Square的觀眾席梯級找了個位置,算安頓了下來。在這裡讀書的時候就很喜歡的廣場,我和朋友們在這裡從過去說到未來;在這裡吃魚蛋喝思樂冰;在這裡唱歌看表演......因為這裡叫Lego Square,我曾經把這裡稱為「快樂長高」。在這裡的時間成了我最懷念的時光,那時,未來似乎近在眼前,可以觸碰,清晰可見。

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我回來了,卻再也沒有快樂,也沒有了對長高的期待。這兩天沒有合過眼,隨時準備和軍隊搏鬥或是躲藏。我用了十分鐘發呆,想到今天這個局面,看起來很危險,同伴們頭破血流,千方百計逃離這裡,就是為了拒絕和士兵們的接觸。但是只要當權者、校長或是任何有權勢的人說句話,我們就能安然無恙,說不定還能對青春有些念想和期待。真的很簡單,但是他們寧願殺死我們,也不願意說句人話。每每發呆想到這裡,都能輕易地掉眼淚。

午夜時分,學院裡的人開始輕聲商討,我們計劃集體逃亡。傳言高官們打算銷毀校園,殲滅學生,永保平安。這兩天我一直聽到外面人聲鼎沸,遠方傳來微弱的歌聲,一直唱著:「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最好的年代......」聽說是聲援的人群,但我們無從得知。這裡已經斷網,外面的消息也就隔絕了。我們輪流當哨兵,去草叢的縫隙聽外面的消息。其實不會得到什麼消息,也就聽聽外面的人說話而已。這樣的景況,唯有逃亡,才有生機。經過兩天的探路,我們決定在一條陰森荒涼的小徑翻牆出去。

這裡只有大約30人,我們叫自己孤兒。寫好遺書了,就當和家人今生的緣分到此為止。遺書放在鐵盒,埋進泥土,希望有一天,會有人發現它們。我是唯一一個堅持不寫遺書又把自己稱為遺孤的人。我有家人,可是我沒有什麼要對他們說的。因為心裡有個寄望,希望有一天能見到他們,親口說聲謝謝他們這些年來的照顧。而且我們現在有一個30多人組成的家,同生共死。那晚,等全部人翻越了那幅可能是人生最高的牆時,我們便聽到震耳的爆炸聲。

外面等待救我們的人們,突破了軍隊防線!他們以真槍實彈,不停射向手無寸鐵的人群。「快趴下,又有炸彈!」遠處有個女孩尖聲大喊。話音剛落,爆炸聲便震碎了很多靈魂,城市隨即陷入黑暗。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黑,讓人不禁顫抖哆嗦。突然,又傳來清脆的玻璃破碎的聲音,火魔法師照亮了周圍,形成一條逃生之路。在槍林彈雨和橫屍遍野的路中,我和所有人一路狂奔。

我閉著眼睛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一想到我的家毀滅了,我就只能用力奔跑。不知多久以後,我在一個隱密的像是商場的地方,發現了一點燈光。我跟著燈光走了過去。那裡有間小房子,裡面的人在舉辦末日派對。人們一直搖頭扭動身軀,有人拉著髒兮兮的我加入。我脫掉鞋子,和他們在黑暗中搖曳。樂隊出來時,也光著腳,異常投入。旁邊的人跟我說,這個樂隊叫「lego deer 樂高鹿」,他們渴望在這裡自由快樂地生根。可是,今天是城市的最後一天,他們在Music the Live陪人們唱到最後一刻,名為末日香城搖滾online。他們的歌沒有歌詞,人們跟隨演奏狂歡。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一束七彩的燈光照著我們。我常常扭頭看著那盞燈,企圖找到燈光發出的位置。因為那裡可能是末日的出口,燈後面也許藏著一個萬花筒般的世界。後來,我又聽到了遠處有人在唱:「他微笑著對我說,人民不需要自由......」於是,我不再看燈,走進搖滾online,加入末世的孤兒們。



香城和我們沒有未來


漆黑裡

我們搖曳 揮霍靈魂

感知它抽離我們的身體 灰飛煙滅

這樣才能永遠快樂

永遠快樂

這個世界不屬於我們

他們擁有完全主宰我們的絕對權力

我們沒有未來

沒有未來



我突然想到這段在埋土學院的高牆寫下的字句。短暫的人生,這樣的絕望很容易被大人們看作幼稚做作。可是,這個我們的世代。腐敗的高官和糜爛的權勢知識份子只願明哲保身,失去幾代人也在所不惜。這個世界不是我們的,是他們的。我們沒有未來。 我們在Music the Live睡著了。夢中,我們推翻暴政,重建社會,各得其所。醒來的時候,現世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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