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
哨子聲響起。
操場上各個整齊排列的隊伍根據著班級班別,學生們跟隨著風紀,安靜地踏起不齊整的步伐返回教室。
在身體上不能作出大幅度的舉動下,我只好盡可能轉動起眼球,觀看著這裡的一切。
身體的左邊是班裡跟我一樣學號的女同學。
她姓陳、我姓張。
日光曬在她那骨骼幼細得像跟鐵枝的軀體上,突顯出她弱不禁風的柔弱。
她瞄向我。
那晶瑩如冰粒的目光聚焦在我雪白的球鞋鞋頭上。
她眼眶內那顆表面水盈盈、果凍般的眼球,就這樣凝止不動。
我立即轉移視線,直勾勾地盯著前面那位學號比我小一號的同學。
他也姓陳。
一把名為牙剪的東西將他頸後的髮修剪得異常精緻,每一根如天然晶石神秘的黑髮末端,都有著一個四十五度的斜角尖角。
這些尖角,角度巧妙地伏在他蜜色的頸背上。
這片帶有黏附性的蜜色,在日光下反映出一點點淡紫色的發光顆粒。
這時,陳姓同學舉手搔搔後頸上那片匯集了頭髮與汗毛之間的皮膚。
「要走了。」
隔鄰的陳姓同學對我說。
我迷迷糊糊間應了她一聲,意識與雙腿,卻是跟隨著前面的那位陳姓同學。
《住》
「你……將要住在哪裡?」
補習老師在我的右邊說,背景是窗前一幅垂下的灰藍色百葉簾。
這片灰藍色,有點像塵埃的顏色,也像某種貴族貓的毛色。
「學校宿舍。」
一直以來,印象中的學校宿舍都是紅磚建立而成,天花與地板之間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而當中的距離足以懸掛起任何大小的吊扇。
「吊扇涼嗎?我還可以用到冷氣嗎?」
我作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要考慮這個不相關的問題嗎?」補習老師說完後,表面是草莓糖果鮮紅色澤的嘴唇微張。
「該想想男生宿舍與女生宿舍之間的距離有多遠,要怎麼跟看門的保安員混熟才是。」
說完,兩片糖果色的嘴唇緊緊閉起。
像是那股被體溫溶化了的糖,將它黏合起來。
「要考慮嗎?」
我垂下眼睛向下看。
同樣是一片灰藍色的塑膠面。
書桌上擺放了要做的功課、要讀的課文、不需理會的練習本、無需用到的參考書。
我在想,隔鄰這位補習老師能給我說明人類的身體蘊藏著怎麼樣無可抗拒的吸引力嗎?
「老師啊!」
我並未得到補習老師的允許,在閉起的窗簾下將她的衣服扒光。
翻開布料,內裡覆蓋的原來是一尊水泥灰色似的石像。
「怎麼了?」
補習老師竹籤般的手指直戳我肩膀。
「沒甚麼,在想一些閒事。」
我望向隔鄰的補習老師。
無疑,她是個活生生的人體。
但怎麼看在眼裡,竟是個摟著都覺得變態的畸形雕像。
《去》
觀眾席下是一群一式一樣的學生。
剛過肩的頭髮、束成馬尾狀的辮子、四十多公斤的身形、同一所工廠製作的運動服。
她們似有計算、也似隨意的站立在運動場裡。
破損得傷痕累累的一枚排球像個被欺凌的孩子,在她們裹上布巾的拳上穿梭傳送。
「你認為我該對她說嗎?」
隔鄰的同學問。
彷彿,他要對她說的話正在對我宣告讀出一樣。
我的不知所措與緊張,使我握拳抓緊在欄上的手收得更緊。
發繡的鐵欄杆,腥咸刺鼻的繡澀味穿過蛋黃色的漆面,一點一點滲透在我掌心裡。
「去吧,別管太多。」
我鼓勵身邊的他。
點點頭,以加強肯定。
踩欄桿下的腳尖忐忑地敲著欄桿上油漆脫落的部份。
那區塊,形狀像塊落單的砌圖。
「謝了。」
他笑著,轉身跑開去了。
其實,他要感謝我些甚麼?
是我給他表白的勇氣,還是因為我不作出任何反對阻止。
我鬆開手,掩在臉上。
腥臭的鐵鏽味撲鼻而來。
像極樓下那群女生,天生本能上的血腥殘酷。
《邊》
婚宴場上,拋擲花球的一刻。
我自然地後退一步。
這一步,在奶油白的場地裡、弦樂聲中,猶如一下輕快而優雅的舞步。
漆皮鞋鞋尖一下摺彎、塑膠鞋底印在打滑的地板的一剎。
身旁的一位女性也跟我一樣的往後一退。
我朝身旁的那位她看去。
耳朵與髮鬢之間別上一隻體型誇張卻顏色低調的素色絲花髮飾。
一顆顆遠看是貝殼色的塑膠圓珠組成的花蕊,近看是滿佈幼紋瑕疵。
她,在我駐目觀看的眼光中也朝我這方看過來。
一縷說長不長、說短非短的髮,從她頭頂左上方兩點位置開始,繞過一點、十二點、十一點……
髮尾貼伏在她的耳珠下、下巴上,勾勒出一個美女的臉形。
「你好。」我說。
「嗯!」
她輕輕的牽起嘴角,像一下瀟灑的翻起桌布,抖去礙眼的餅乾碎。
我放下她,觀望宴會場內一片浪漫透頂的氣氛。
跟她的髮飾相類似的一束花球已被某君接住。
我對她說:「不去搶?」
她依然是嘴角一牽。
可能,她的嘴唇天生這樣。
「沒必要。」
說罷,她雙手拍拍素色裙子的兩側。
這動作,換上是她日常的裝束,大概沒配戴任何飾物的雙掌已順暢地插入牛仔褲袋裡。
我們都自然而然地在洋溢著溫馨幸福的氣氛裡,自然而然地退到一邊去。
面前這種自然的幸福,好像不屬於我們這一類人。
我們靠邊站去。
即使站立在這場地,卻總有那麼一點沾不上邊的感覺。
當我想要偏起頭表示不解的時候。
她卻比我先行一步,姿態不甚美麗的扭動一根天鵝頸般纖幼的脖子,以表示不耐煩。
《度》
抱起你們的孩子。
隔著軟綿綿的布料感受著他像卷出爐麵包般溫暖的體溫。
「摸摸看啊!」
你說。
我抱著你們的孩子,看著你們倆。
嬰兒那張彷彿每個都一模一樣沒甚分別的臉正對著我。
我將臉貼近孩子。
充滿彈性的皮膚當真好比一件剛蒸熟的中式包點。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從額開始,半公分半公分的往下摸去。
感受最深的是他幼細的表皮突顯了我指頭上獨特的迴紋。
「很有趣吧?」
你說。
我沒理睬的繼續在孩子身上撫摸起來。
也許,你終於察覺出異樣了。
我趕及在你發聲前開口說道:「真有趣,只這麼一隻手掌便能量度好整個身體的尺寸,要買衣服給孩子還真的容易。」
你笑了:「孩子長大得好快。」
我看著你。
是,那我便憑想象再混合這手掌的觸感來虛擬一個跟你如此這般親暱擁抱的景象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