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度年華．廿八】太宰治：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1937年，太宰治，28歲。又是自殺失敗的一年，這年他吃安眠藥。

這是他第四次自殺了，春天他攜著結識十多年的藝妓小山初代到群馬縣的水上溫泉，與她一同吃安眠藥自殺，自然是不成功，雙雙獲救。這是太宰最後一次自殺不遂，多年以後的第五次，他終究是成功溺斃在河水之中。而在28歲的這次自殺，他所作伴的這位小山初代，是他的初戀對象，也是他的第一任妻子。然而，太宰是發現了初代與他的表弟有染，就帶她到水上溫泉一同自殺，希望一同了結生命，也了結生前如此這般無奈、放蕩而令人失望的生活。失敗以後，他們從此分開。

我們所熟知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句話，其實是1937年出版的《二十世紀旗手》的副題，而不是媒體或出版社所宣傳的來自《人間失格》。第四次自殺未遂的太宰治也許覺得萬念俱灰，就從此掐熄了自殺的念頭。只不過雖然是不再自殺了，所延宕苦惱的餘生，仍是對大家「非常抱歉」。十一年後他終究成功的那次自殺，按照另一位無賴派作家坂口安吾在〈太宰治殉情考〉裡的推論，他是喝得太醉才答應當時女伴的邀約自殺，太宰治根本不愛這個女子，結果卻是一去無回，結束無賴的一生。

但前四次自殺究竟是出於甚麼原因？文學研究者會將太宰治的一生置放到整個日本社會脈絡裡，太宰的童年時值一次大戰時期，青春時期正值日本的左翼狂潮，而對他衝擊極大的一個事件，是文豪芥川龍之介的自殺。太宰由高中時期就相當鍾愛閱讀芥川的作品，但沒過多久後就傳來芥川吞安眠藥自殺的消息。此後，太宰因個人的出身富貴與他所信奉的左翼思想衝突，又縱情於酒色之中，與不同女性試圖結伴自殺，頹廢浪蕩的行為始終導致他被家族開除。

以叔本華的概念來講，只要人的想像力不超出自身的實際欲求，或者想像力與實際欲求都不超出人的行動能力時，人就可以感到自由。那就是說，人可以從兩個方向建立並維持這種均衡，要麼削弱這種欲求和想像力，要麼就擴大自己的行動能力。如果是這樣，太宰治的一生大概很少感受到自由，反是常覺處處碰壁。他渴求左翼思想並希望實現它，但他出身富貴；他憧憬著法國文學，但卻以不懂法語的狀況下進入了帝國大學法文系；他希望以文學來實現自我，但能力不足，連續三屆落選文學大獎「芥川賞」。還有更多的證據可以推論出他的自殺原因，就是這些斷斷續續卻一以貫之的生活壓力，從四方八面給予太宰治失望與打擊，終究導致他在生命尾聲寫下了「人間失格」這樣的主題。所謂的「失格」，就是社會學家涂爾幹所定義的「失範」，太宰看不見自己在社會裡應擔當何種角色、應站在哪個位置上，是以自認為失去當人的資格。

回到太宰的28歲，這年他自殺失敗後決定與初代道別，並開始專心寫作，並很快的因為《女生徒》、《奔跑吧梅洛斯》等作品大獲好評，奠定了作家的身份。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太宰的四次大難終於讓他寫出優秀作品，不得不說是前期的放浪，讓太宰得以在文學裡容易收集到不同特殊的材料，也使得他在日本文壇裡開出一朵無賴的小丑之花。假如說芥川的遺書就是他的絕筆〈某阿呆的一生〉，那太宰的《人間失格》，也是日本裡〈某無賴的一生〉。

1937年，太宰治，28歲。距離《人間失格》出版，尚有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