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沙林傑(Jerome David Salinger),33歲。
踏上山坡,眼前是一片遼闊的山脈,延綿不絕的田園和樹林,他深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氣,繃緊的神經好像稍微放鬆了下來。縱使這樣的時刻並不多,沙林傑的神經一直都很繃緊。
這裡是新罕布夏州的科尼什鎮。沙林傑幾乎是逃也似的從紐約來到這個鄉郊小鎮,帶著他的妻女。他從前一年的秋天,就一直想著要離開紐約,離開那個狂熱、把他吹捧得喘不過氣來的名利場。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他去年出版了一本風靡全國的小說,《麥田捕手》。
有說至今《麥田捕手》已經在全球售出超過六千五百萬冊,有二十七國的譯本,讀者人數可能破億。《麥田捕手》裡的霍爾頓.考爾菲德是永遠的少年,他脆弱、敏感、憤世,對所有事情都看不順眼,他是比「垮掉的一代」更早垮掉的一個,是詹士甸出現之前的詹士甸,他的身影注定長存於每一代的年輕人心中。
沙林傑用了十年時間寫這部小說,帶著手稿出入戰場,搶灘諾曼第、穿越赫根森林、目睹集中營,甚至住進精神病院。這部小說經歷戰時,誕生於戰後頹廢、蕭條、百廢待興的環境中,有人說這是一部戰爭小說,而對沙林傑而言,或許它是幫助他渡過艱難時刻的一根救命稻草。
無人聆聽的霍爾頓
霍爾頓就是沙林傑。《麥田捕手》是一部半自傳式的小說,沙林傑首部長篇小說,綜合了他頭三十年的人生歷練。在此之前,他只發表過一些短篇,但當中一些我們已看得見霍爾頓的影子,比如他在1945年12月發表於《柯利爾》(Collier’s)雜誌的〈我瘋了〉(I’m Crazy),這個短篇被視為《麥田捕手》的起源,是他在歐洲期間寫的第一個以霍爾頓為敘事者的短篇故事,還有在1946年刊登於《紐約客》的〈麥迪遜大道的小叛逆〉,故事的主角也是霍爾頓。他前前後後寫過六個以霍爾頓為主角的短篇。
不過,《麥田捕手》的出版並非一帆風順,先後經歷兩次退稿,《紐約客》編輯認為霍爾頓口才太好,太牽強;哈考特出版社的編輯問:「這小子(霍爾頓),他是瘋子嗎?」這問題幾乎把沙林傑氣哭,這一整個經歷,簡直就像將《麥田捕手》裡所談的事情真實上演了,就是這些成年人永遠沒去理解你,甚或只是好好的聽你把話說完。
事實上,在《麥田捕手》裡,能讓霍爾頓心境比較平靜的,就是和小孩子相處的時刻,例如他在公園裡遇見妹妹菲比的朋友——「我把她的溜冰鞋綁緊以後,她向我道謝。她是一個很好、很懂禮貌的小妹妹。老天爺,我就喜歡那樣的孩子,你給他們綁了溜冰鞋什麼的,他們很懂禮貌,會向你道謝。大多數孩子都這樣,真的。」又像是他後來偷偷溜回家去看妹妹菲比,只為了和她好好地聊一聊天,成就那個經典的段落——
「無論如何,我總是會想像,有那麼一群小孩子在一大片麥田裡玩遊戲。成千上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帳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裡守備,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跑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裡跑,我得從什麼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從早到晚就做這件事。我只想當個麥田捕手。我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但我真正想做的就是這個。」
縱使《麥田捕手》出版有點阻滯,但仍無阻它成為瘋魔萬千青少年的作品,紅色獵人帽成為了象徵,被爭相模仿,沙林傑就像成為了他們的代言人、他們的教主一樣,雖然他本人沒有一點這樣的意圖。從一開始,沙林傑就相當低調,他要求出版社不要寄送試閱版,也不要把任何書評轉寄給他,他拒絕出席宣傳活動,甚至走避到歐洲、墨西哥,更在三刷的時候,把印在封底的自己的照片拿走。
成名為沙林傑造成相當大的困擾,《麥田捕手》空前的成功,此刻對他而言,只餘下深深的後悔。他終其一生都試圖擺脫它。然而,《麥田捕手》作為他第一本亦是唯一一本長篇小說,注定和他脫不了關係,這到底是否加深了他隱忍的性格,和日後走向東方哲學與禪宗的導火線?《麥田捕手》之後,沙林傑過起隱居的生活,也很少發表作品,對於一位作家,創造了經典,卻反被自己的作品定型,也不知孰幸孰不幸。
1952年,沙林傑(Jerome David Salinger),33歲,此後他都沒有寫出比《麥田捕手》更轟動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