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在香港常謹謹被歸類為兒童讀物,要不是做了爸爸媽媽,迫著在子女睡前與之伴讀,相信不少人還沒有認真揭開過這些時常以硬皮包裝的書。「我未生孩子之前,也還真的沒有讀過繪本!我小時候都是電視餸飯,小學高年班開始閱讀課外書,一來便是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謝傲霜回憶說,「但因為孩子出生後,加上因緣際會下替一家國際幼稚園創立了繪本圖書館,才發現大開眼界,John Burningham、Maurice Sendak、Leo Lionni、Dr. Seuss、佐野洋子、長新太、宮西達也、長谷川義史、吉竹伸介⋯⋯每一個時代每一個地方,都有極為出色的繪本作家,他們能把文學、哲學以豐富多樣的畫作呈現。」謝傲霜說,當她移居台灣後,發現希望學這家出版社正招聘繪本及親子書籍編輯,便大膽應徵,也才有了將西西的詩轉化為繪本的構思和機會。
身為「西西詩集繪本系列」顧問的陳智德指出,香港文學跨界其他各種範疇,其實自五十年代已有多種不同嘗試,但大多集中在小說方面的跨界,例如將小說改編為電影、劇集。「香港電台八九十年代的電視劇集《小說家族》,還有九十至千禧年代的《寫意空間》,都是這類跨界創作。至於詩歌方面,《秋螢詩刊》(1969-2010)也做過不少跨界活動。還有香港文學生活館歷屆的文學季,也有文學與藝術的跨界展覽。所以大體來說,香港文學是很重視跨媒界協作的。」陳智德解釋,跨界現象,可能與香港文學並不普及有關,所以會透過各種媒界,將文學推廣出去,令更多人喜愛文學。「至於香港文學與繪本的跨界,當然最重要的是繪本這媒介本身的特質,除了讓香港文學有機會成為親子伴讀的作品外,我看到受邀的畫家都不簡單,他們不只是將文字轉為圖畫,也還涉及他們本身對文學的理解,或者他們內在的精神。」
以西西名詩《可不可以說》轉化創作的「西西詩集繪本系列」首部作品,邀來了獲意大利「波隆那拉加茲獎」的繪本畫家廖倍恩(Joanne Liu)來畫,2月還迎來銅鑼灣誠品和Thirsty渴喝的兩場講座。謝傲霜透露,參與其餘三本作品的畫家還包括世界知名藝術家周俊輝和黃進曦,及以前作《何處是吾家》(Where is My Next Home?》入圍Cheltenham Illustration Award評選名單和Clairvoyants International Illustration Competition優異作品名單的繪本畫家劉佩佩。
被問及為何選上《西西詩集》進行繪本化,謝傲霜答道:「在思考如何好好運用香港文學與繪本結合時,第一個浮現的作家就是西西,因為她的不少作品帶有童真的趣味。我雖然在大學時已拜讀並愛上西西的作品,卻在2011年當她獲邀成為香港書展年度作家時,第一次因報館工作才有緣跟她真實見面聊天。那時她的右手已經因乳癌手術而變得不靈活,她用左手緩慢而努力地替我珍藏的西西書籍簽名,歪歪斜斜,充滿生命的意志力。西西的平靜、樂天,對世界滿有好奇與熱情的心,一直感染著我。」謝傲霜指因此所以當她這位來自香港的出版社總編輯,要負責策劃能獲大眾喜愛卻具內容深度的繪本作品時,就自然想到這位早於1980年代初已與台灣結緣的香港作家。「有了想法,還需要行動。幸得西西文學遺產管理人、香港作家何福仁老師,和洪範書店主編葉雲平老師的首肯和支持,我腦裡閃過的靈光,才有變成現實的機會。」
陳智德回應說:「如果要將本系列繪本的出版,再落實在香港文學史上的意義,確實可以結合西西本人,她是一位很貼切的對象,因為西西本人也很重視童話文學的轉化,她自己無論寫詩還是寫小說,也有參考很多童話的寫法,她在跟何福仁的對談裡也有提及,稱自己某類小說為童話小說,例如《玻璃鞋》,就是將灰姑娘的故事加以改寫轉化而成。詩也是,像你們選的《可不可以說》和其他幾首,所以回過頭來,將西西的作品轉化為繪本,是非常適合緊扣西西本人的文學精神。放在香港文學史的跨媒體傳統裡,以前應該沒有做過繪本,有做過漫畫,但就沒有繪本,反而台灣文學已有不少繪本化的嘗試。所以我認為在香港文學上,這是一個劃時代的貢獻,希望新一代的爸爸媽媽能將香港文學帶給孩子,這是一件有趣而有意義的事。」關於香港文學與漫畫的跨界,陳智德想到的是香港漫畫家智海和江康泉的《大騎刧——漫畫香港文學》,在2007、2008年出版時,確也吸引了許多市民重新認識香港文學。此外金庸的小說也大量地被漫畫化,但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陳智德指,比起《大騎刧——漫畫香港文學》由畫家從文學作品的靈感去進行二次創作,他看到《可不可以說》和快將出版、由劉佩佩繪畫的《愛說話的貓》,相對而言是以較貼近原著精神的繪畫手法去呈現。「她們都能緊扣文字本身,但又能從文字出發,在繪本化的過程中,將作品加上自己對詩歌本身的理解去演繹,都很忠實和很貼切地轉化了首詩。」
關於西西的童話小說,陳智德補充指出,這或與西西重視文學不能全都悲情有關,「她的作品想提供一個比較輕鬆的效果,或者是樂觀的想像,因為我們一般所讀到的文學都比較悲哀比較淒慘的。其實這與中國文學唐詩宋詞一直以來的文學傳統有關,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讀起來都令人想哭,但西西呢?她覺得悲慘已寫得太多了,想轉換一下,多用一些輕鬆的筆法,或是表達多一些樂觀的情懷,但這絕不是盲目的樂觀,而是都經過關乎社會的觀察。或者你可以說,她想帶出笑中有淚,或者透過樂觀去超越悲傷,例如《我城》或《美麗大廈》,她的很多作品中都是偏向比較輕鬆的,就算是寫愛情、寫失戀,都傾向用較輕的筆調來處理。她就是參考童話小說,因為你是寫給小朋友讀,就不能太過悲慘,太過沉重,而是輕鬆幽默。我想,她其實是追求一種新的文學可能性,也不是說一定要寫給小朋友看,而是從更大範圍地提供了一種新的想像和新的可能性。」
「其實我們這套繪本也不只是給小朋友的,」謝傲霜說,「我認為好的文學作品,正正就是三歲可以讀,八十歲也可以讀,而且能從裡面讀到不一樣的東西來。」
問及對首本「西西詩集繪本系列」《可不可以說》的評價,陳智德這樣答:「這繪本可說是捕捉了西西這首詩的精神,然後它將之放在一個個很生活化的場景裡,例如我很欣賞其中一頁畫了茶餐廳的場景,因為詩中提及了『一株檸檬茶』、『一畝阿華田』,這種香港場景的呈現,令我非常感動。而當西西寫『一雙大力水手』時,我相信她腦裡是在想美國卡通人物大力水手Popeye,但畫家卻將這雙手置放在茶餐廳場景,成為侍應的手,手臂上有水手的紋身,也令我想起那些粗魯卻又親切的香港茶餐廳夥計。我覺得這做法很有趣,可見畫家的創造性思維,也同時很準確地傳達了這首詩的精神。另外,有些事物好像看起來很渺小,但畫家重現了我們平常忽略了的世界,令人重新看見他們,例如螞蟻。」
謝傲霜笑著回應道:「其實關於『一雙大力水手』那一頁,畫家在繪畫時也有問我們的意見,她主要是擔心畫大力水手Popeye會不會有版權問題,於是我後來傳了一張天星小輪水手的照片給她參考,解決了這問題!」謝傲霜還說,關於大和小的事物,廖倍恩在繪畫時其實用了很多心思,「她告訴我,她用了大和小來表達人物的權力或聲音,例如在媽媽面前,小孩是小的,但小孩在廚房自己想像的時候,他是大的。又例如在辦公室裡面,螞蟻是小的,但在他自己的世界裡面,他是大的。她指小孩、貓、螞蟻都是一般在社會上沒有很大聲音的角色。而我覺得正正因為沒有聲音,所以就更加突顯出『可不可以說』這核心提問。」
謝傲霜指,希望學社長吳凱霖早於出版社於2023年創立之初,就向她推薦這位意大利波隆那繪本獎得獎畫家,說想邀請廖倍思寫書。但謝傲霜心想,以《My Museum》(《我的美術館》)一書榮獲有兒童書界奧斯卡之稱的意大利「波隆那拉加茲獎」(Bologna Ragazzi Award on Art - Architecture & Design Special Mention)中的藝術、建築和設計類佳作的Joanne,又怎會在這家初創不久的小型出版社出書?故她心裡疑惑著,直至想到要把西西這些滿有童趣的詩作化身為繪本時,腦裡就蹦出了Joanne色彩繽紛且充滿童真的畫作!「我想,只有西西的詩作,才能讓她動心!的而且確,當她讀到了《可不可以說》一詩時,就被這首詩深深吸引了!因為這首以滿有童趣的『量詞轉置』手法寫下的詩,顛覆了人們的慣常視角,以創意為世界重新命名。我相信《可不可以說》是一本無論孩子和大人都會喜愛和珍藏的繪本,而且,它定必能戰勝時間的考驗,長期成為眾人心裡不能忘記的『一首繪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