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科技」展覽 2.0 首個主題展覽「見幽覓微」於去年圓滿結束,如今第二個展覽「同謀合裝」於 2024年1月13至28日在中環大館F倉展室舉行。「同謀合裝」由跨界藝術家黎蘊賢 (Orlean Lai) 策劃及監製,延續去年完成的《我們來真的》劇場的主題:探討虛構與真實,又以同一班底將劇場元素移植到大館展場,化成表演式展覽。觀眾可以在場內内隨意走動,因而成為「同謀」,「合裝」出與不同劇場元素互動的體驗。此次有幸與聯創「同謀合裝」的藝術家進行對談訪問,包括黎蘊賢、董永康(機動裝置)、吳子昆(機動裝置)、吳鐵流(場域構作)及劉銘鏗(燈光),分享如何將藝術科技置入不同敘事場地,以及當中的創作理念和感受。
藝術屬於人性科技作為手段
藝術科技作為藝術發展的新方向,香港藝術發展局特此於2022年舉辦「藝術・科技」展覽,如今來到展覽2.0,當局行政總裁周蕙心曾表示這是「為本地藝術界開拓新的平台,讓藝術家有更廣闊的創作空間」,促成了這場揉合劇場與跨媒介創作的展覽。
但在翻閱展覽資料時,發現寫道「希望觀眾在整個體驗中沒有太在意它們(科技)的存在」,驟眼看似是有違展覽主題,令我猜想:是否以藝術探討虛實的主題時,科技元素是一種阻礙?黎蘊賢率先反對這種設想,「相比強調或炫弄科技,我們更注重整個概念需要甚麼。即使我們不強調科技,但我們相信觀眾總會察覺它們的存在。」
而負責燈光的劉銘鏗則表示,展覽中確實利用了許多科技去支撐、運作,因此他嘗試在燈光部分注入更為人性化的元素,即「浪漫化」,藉此消去僵硬的機械感。他再說明:「人始終是一種比較有機的存在,機械像是另一種存在,但兩者之間並非要互相抗衡。於是我們以科技為基礎,以柔和的方法,借助燈光來敘述兩者之間的橋樑。就如你可見光的變化比較柔和,甚至窗簾那處具有一種冥想的氣氛。」
他們沒有用上嶄新、炫目的AI,甚至當中的科技是隱性的,也沒有被大肆標榜,卻暗藏很強的技術性,吳子昆就此提出團隊的一致立場:「我們不是在慶祝科技,而是將科技是作為一種手段,去表現我們的主題。」
黎蘊賢忽爾想起其中一件機械手的展品,那是董永康所構作的機動裝置,「雖然有很多技術藏在裡頭,但也不礙我感受到當中的人性」,與燈光一同指向此次展品的巧妙之處:讓人先是看出它的人性面,退回一步看才發現科技所在。
不過,既然要把科技做得精而細,想必是經過不少挑戰與反覆試驗。黎蘊賢認為《我們來真的》只是演出數晚,但此次作為展覽,則要確保裝置能夠穩定地持續運作,是技術上的一大難處。董永康則表示時間雖是倉卒,但真正難處在於臨場才發現許多始料未及的問題;同樣負責機動裝置的吳子昆因剛剛完成「見幽覓微」的策展,此次退回純粹創作的崗位,參與部分較少,故而感謝董永康的付出與合作,二人相視而笑。
跨媒體的合謀:重塑劇場與展覽的界線
《我們來真的》以裝置藝術和表演藝術邀請觀眾合謀造假,此次離開了劇場,只剩下眾多裝置所組成的感官體驗,亦從預設座位的單向視角,開放至在展場內自由遊走的散點視野,能否讓觀眾尋回在劇場中失落了的全知視角?離開追求敘事的劇場氛圍,觀眾又會否在展覽場域中,接收到更多弦外之音?
黎蘊賢曾表示:「透過這次展覽,我們參照劇場內的常規構作和觀賞模式,並將其挪用至展覽形式中。我們希望邀請觀眾參與一場『合謀』,沉浸在表演者缺席的展覽場景中,重新發現景物、裝置、燈光和聲景等多重元素的組合及其獨立表演性,以感官拼合所有存在與不存在、真實、現實或聯想的碎片。通過不同感官,欣賞悉心構作的場景,拼合意象與意涵,體驗一場如幻似真的『展覽』。」
在場域構作上,吳鐵流表示原意是強調媒介的含混性(ambiguity):究竟這是展覽抑或演出?還是一種混合體?還是介乎兩者之間?經過商討後,他認為要加入桁架(truss)以指向劇場,又以白牆指向展覽,形成「一個奇怪的混合體(hybrid)」。
他憶述上次的劇場劃分了四個區域,所以要避免區域之間的穿透性,今次便能夠一試穿透性的玩法,「這次大體上也可劃分區域,但並非完整切割,而是分成四個象限(quadrant),中間的斜線是呈現一種可分割的變化,觀眾便可從不同區域的視點得到不同的看法」。負責燈光的劉銘鏗也期望上次的觀眾可以在這次的展覽中,看到一種類似但有對比的感覺。
吳子昆則認為,上次利用了許多裝置作為手段置入於劇場,這次是相反的,用了很多舞台和表演元素,就如場內會播出何倩彤的文字故事,以及其畫作,所以「它們的結構和框架,是兩種不同的取向,一個是在劇場之中有裝置,一個是在展覽之中有劇場,當中有著主次之分」。 在傳媒預覽環節時,創作團隊一直在觀察觀眾,有沒有人發現展覽空間裡一個刻意的留白。「它是一個虛體,但不等同沒有變化」,吳鐵流續指光線亦會隨著布簾的出現而改變,使得白牆也具有很強的表演性,所以實體與虛體(solid and void)是探討一種「萬能的轉換能力」。
吳鐵流和黎蘊賢指出,各個裝置、元素看似十分散亂、碎片化(fragemented),但其實是有機地混亂(organically chaotic),例如他們於四個區域之中引介了九支燈管,形成固定的網格(rigid grid),在混亂之中代表了一種秩序。創作團隊重申,視整個房間為展覽的全部,才能體會當中的舞台美學(scenography)。
展場依然沿用劇場的黑盒設定,他們問我:有沒有留意到燈管曾三次突然轉換顏色。劉銘鏗解釋那是紅綠燈的三種顏色,「它們是一種象徵,在視覺上達到某些功能,就如紅色的波長最長,可以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和思考。綜觀整個展覽的感覺相對柔和,又當我們很常說沉浸式體驗時,我希望中途以顏色衝擊觀眾,猶如紅綠燈帶出警醒、抽離的作用。」吳鐵流呼應道:「那三種色在時間上的作用,就如那九支燈管在空間上的作用。」
音樂、編作演出完滿了劇場性展覽
「同謀合裝」展覽期間,特設兩組不同的演出時段:音樂表演將由Nazar Tabachyshyn(手風琴)、歐啟詩(巴松管)、周肇軒(圓號),配合現場裝置的聲景合奏,演出作曲家林儷的全新樂章,呈現全新聲景體驗;《我們來真的》的創作演員邱加希、陳瑋聰、譚安婷、董仲勤,亦會帶來以展覽作為參照的全新編作(devising)演出。
黎蘊賢處理多媒體藝術時,向來注重講求媒體之間的扣連,而上述兩段演出非恆常演出,又應如何理解這場景「整體藝術」(Gesamtkunstwerk)?她表示展覽空間內的景物、裝置、燈光和聲景等元素已足夠獨立成為一場整體藝術,雖然與《我們來真的》的藝術重心不盡相同,卻如出一轍地呈現一種表演性。
她補充說,安排兩組演出是為了增添特色,只是要作為恆常演出實在過於困難,但編作演出經過全新編排,對應此次的敘事場地而採取了另一種方法,去探問表演者在展覽演出時,是否一種展品的呈現?
換言之,兩者之間並非完全割裂,而是可以視之為重新審視劇場與展覽的界線,帶領觀眾置身於一個全方位的敘事場景中,投入於圓滿以上的感官體驗,劇場內的「假」與「真」從此消弭,亦不失為一種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