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奇妙眼睛看世界,作家中的作家——華語文壇同悼西西

報導 | by  虛詞編輯部 | 2022-12-20

香港著名作家西西日前離世,享年 85 歲。西西文學生涯從寫詩開始,寫過眾多小說、散文、書評、藝評,編過三部電影劇本,寫過多首歌詞,其中《我城》、〈店鋪〉、〈碗〉、〈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均曾被編入中學中文及文學科教材,講述其抗癌經歷的小說《哀悼乳房》亦曾被改編拍成電影《天生一對》,晚年亦有陳果所拍攝的《他們在島嶼寫作:我城》傳世。


回顧西西一生藉文學廣結善緣,與何福仁、適然、也斯等人創辦的《大姆指周報》,以及與許迪鏘、何福仁、鍾玲玲和康夫等成立的「素葉出版社」,均對香港幾代文藝青年頗具影響。虛詞編輯部整合各界對西西的悼文,一起從字裡行間緬懷這位殿堂級作家。



何福仁:您不過暫時走開,走進您的書本裡


(何福仁臉書圖片)


西西:其人其事(文:何福仁)


素葉工作坊前日發文,表示西西於八時十五分因心臟衰竭,在醫院安詳離世,家人、何福仁、梁滇瑛陪伴在側。「西西一生,精彩、愉快,並且有益,有意義。我們都會懷念她。」


陪伴西西走到最後的素葉同人何福仁,在臉書貼出多張西西彩照悼念故友,表示「她首先是非常非常好的人,然後是作家中的作家。」他又指在西西離開一星期前,他把寫好的 25 首花草樹木讓她看,「她看了幾眼,就搖搖頭,寫得很糟麼,又搖搖她的頭,原來是累了。」他為故人留下一段文字:「放心,別掛慮,我會好好活著,您不過暫時走開,走進您的書本裡,我會經常看到您。我們會見面的。安心吧。」


詩人廖偉棠亦有在何福仁帖下留言,以西西最後一本長篇小說《欽天監》的最後一句與友共勉:「對,我們並不怕,人世匆匆,有什麼可怕的。」關夢南亦回應了帖子:「讓時間告訴我們,死亡是一回怎麼樣的事,或不怎麼樣的事。」關在個人臉書發文,指香港走了一個優秀的作家,「西西的小說、散文和詩,都是最好的,值得我們永遠懷念她。她永遠與我們同在。」


(素葉工作坊臉書圖片)


素葉工作坊亦貼出西西生前照片,其中一張是她身穿猿猴上衣,讓人想起她生前所著的《猿猴志》。台灣公視編劇陳虹任留言,表示「這件衣服正如老師作品一樣靈動、頑皮、有意義。謝謝西西老師一生美好的靈魂、謝謝你喜歡動物、喜歡手作娃娃,留下眾多用神奇眼睛看待世界的精彩文字,都是我生命的寶藏。無盡的謝謝,祝福你已在另一個世界變魔法了。」


崑南:天使級好女孩,有幸《地的門》賜序


作為西西同代人的崑南,亦有在臉書發文,「有人問我點觧唔講吓西西,話晒都係同時代同一跑線上創作,大家有所不知,她是天使級好女孩,我是無厘頭逆道而行的壞孩子,正是牛頭唔搭馬咀,有幸西西慈悲肯為《地的門》作序,也是她生平唯一的一篇,天上有靈,感激西西。」


(洛楓臉書圖片)


洛楓亦在臉書重溫刊於文化雜誌的文字悼念西西,表示「紀念一個作家最好的方法,就是繼續讀她的書!西西,我們不會忘記妳,文學也不會忘記妳,生於香港,因為有妳,讓我覺得很自豪!」


身在外地的影評人邁克,亦出帖懷念西西,表示當年西西連載的電影專欄〈開麥拉眼〉是其啟蒙:「大恩大德,真是沒齒難忘,厚著臉皮奉她為第一個啟蒙老師,當然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文化評論人阿果,亦指很多年前因讀《我城》而大開眼界,「我的筆名「阿果」由此而來。謝謝西西老師,懷念」


謝曉虹:難忘西西親手縫熊相贈

(謝曉虹臉書圖片)


謝曉虹亦在臉書貼出西西親手縫製的粉色熊玩偶,表示「長頸女子說的不是再見。印象中,最後一次看見西西,是在她家門外,跟她說謝謝。謝謝送我長頸女子縫熊。我感到禮物太珍貴,跟西西說,定要好好照顧她。她忽然舉起一隻手,說 Yeah!太好了有人照顧!」她表示這樣的作家不會離我們而去,「這城市曾有過最美好的一切,仍會在她的文字裡一再回來。」


(葉健源臉書圖片)


前教育界立法會議員葉建源發文,表示表示最初接觸西西,是大學時代讀她的小說《我城》(1979)。「今天,人們已習慣用『我城』稱呼香港。」他最近剛翻開《欽天監》不久,「仍在追隨年幼的主角探索無窮的夜空,趣味盎然地學習一個又一個星座的時候,突然收到作者西西遽然逝世的噩耗。」他讚揚《欽天監》才華橫溢,「凡 375 頁,是她患癌康復後,用左手代替受傷的右手,在稿紙上一字一句寫成的。」他引述西西表示小說在今年初出版,「終於寫成,很是高興」,讚揚作家晚年創作力依然旺盛,並指西西是香港最出色的小說家之一,「懷念西西,願她安息。」


房慧真:阿根廷捧世界盃,西西定必欣喜


除了旅遊、手作,西西生前亦愛觀賞足球,曾在《時間的話題:對話集》中與何福仁討論球賽,認為世界盃足球賽就像文論家巴赫金(M. M. Bakhtin)所說的狂歡節。適逢四年一度世界盃決賽,以阿根廷睽違 38 年後再度捧盃畫下圓滿句號。作家房慧真撰文,「童心未冺的西西等不及,在 2022 年 12 月 18 日阿根廷踢決賽的這一天,提前到天上看球了。」


文章指西西與足球的淵源來自其父親,父親在上海時就踢足球,放假時去兼差,當足球教練及裁判。小時候的西西常常陪父親到旺角的花墟足球場,父親在訓練時,西西就在一旁等。西西說,每屆世界盃都是一部長篇的「複調小說」,1990 年在意大利舉辦的世界盃,阿根廷失落冠軍,西西每晚追看,52 場比賽她幾乎一場不漏,「她說自己看得昏頭轉向,這段時間卻是她當時最快樂的日子。為什麼?前一年西西才因乳癌入院,手術後因後遺症導致右手失靈,日後改用左手寫作,1990年她還在辛苦地復健,重新適應自己的身體。她日日看球,隔天隨即在報紙上寫足球專欄,用的是左手吧」。她在〈看足球〉裡寫,世界盃「呈現許許多紛雜而又各自獨立的聲音,不同的意識,彼此爭持、交流,而且,按照遊戲規則,它們是平等的。有的情節,還沒有發展,就中斷了,叫人嘆惜;有的,觀眾都不看好,卻峰迴路轉,幾乎成為了主線。彷彿它們都是有生命似的,也同時在觀看着觀眾。至於角色,有的分配了一大堆臺詞,因為這個那個理由,結果沒有演戲;也有的,因為努力,很快就從配角變成要角。」。


亦有網民留言,表示西西父親曾當足球比賽球證,「她寫足球比賽評論,小說結尾筆下患感冒一直不癒的女子帶著一個足球離家,說先去看一場球賽再作打算。」不要重演西西的〈感冒〉,正好被本地樂隊 My Little Airport 寫進作品〈在暗中儲首期〉裡,西西在〈感冒〉講的是一個女人從婚姻解放找回自我,戰勝疾患的故事。


楊佳嫻:西西的文字即是我的飛氈


西西是重要的香港作家,其作品面向整個華語世界。台灣媒體人馬世芳 2016 年曾撰文〈西西與我〉,如今在臉書重貼,表示「2016 年的文章。心情是一樣的。」文章裡講述《我城》是其青春時期的「啟蒙事件」,改變了一個台北少年的生命,西西的語言迷人,「既富童趣,又有詩的質地」,其不按牌理出版的句法,讓立志寫作的他目不暇給,也讓他在書中看見年輕的、充滿朝氣的香港,《我城》就是他一段時間以來心目中理想的香港。馬世芳亦另文轉貼《我城》第九章「永別亭」的一段,其中的最後一句是:「在這個城市裏,每天總有這些那些,和我們默然道別,漸漸隱去。」


台灣作家楊佳嫻表示記得第一次接觸西西作品,是中學時代讀了《飛氈》:「肥土鎮、飛土大道與巨龍國,蓮心茶和荷蘭水,扭著口學英文的夥計,救火的花初三,偷偷去百貨公司打工的少女們,抱著虎斑貓的葉重生,閣樓上的花里耶。晶瑩、輕逸、博識,摺疊連通一層層開展小宇宙,奠定了我對於香港最基礎的認識,也給了我近現代城市文化變易的輪廓。」她說西西的文字即是她的飛氈。


媒體人王盛弘曾為西西《看房子》寫過讀後心得,發表在《幼獅文藝》,後收入單行本《十三座城市》,後又收入香港出版的「西西全集」,文中指西西帶他遊覽莫內的小書房、維根斯坦的林布蘭特、他感受到「西西是在為我而說,西西是在為我而寫,西西不僅僅是嚮導,西西根本就是我隨行的友人」,他評西西這名嚮導是果決的,也有這樣的幽默。看的是房子,說的是故事,房子看畢、故事說完,就要前往下一個景點。「西西不八股也不做作,不感性橫流也不知性強出頭,在那些最好的篇章裡,她像茶館裡老手,把茶水透過長長壺嘴,遠遠地拋射進茶杯裡,戛然收止,桌上不濺一顆水花。」




(傅月庵臉書圖片)


傅月庵貼出他的書架,西西與楊牧並列,「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靠讀他們兩人的詩跟小說,渡過長夜漫漫,青春徬徨的那幾年。依稀記得一直讀到《西西詩集》出來之後,方才漸漸消歇,存而不讀,想到才翻翻。」當時他從素葉出版社出版的詩集《石罄》讀到〈可不可以這樣說〉這首詩,認為詩作簡單有新意,給了他許多啟發,特別喜歡,一讀再讀。當時也愛塗塗寫寫,某日湊成一首向她致意的詩,「西西歸去了,搖落一樹青春之花。在我心目中,她始終是香港最好的(沒有之一),深深祝福,舊文重貼,再一次致意。」


第一枚春天的消息──讀西西〈可不可以這樣說〉


新年下著細雨 在喫茶

我獨坐寒夜 翻翻書

一湖靜謐 在澄黃燈光之下


然後 便聽到一隻聲音

從遠處慢慢爬來 在黑暗中

爬過一罐柏油路 一疊紅磚道

一條茄冬樹 爬到我家門口

(歪了歪脖子望望 想了想門牌繼續)


爬經一尊樓梯 一張門縫

一頭地毯 沿著一桶桌腳

爬上一碗書堆 踩在腳底下的是

名叫《傳聲筒》的 

西西的一個書 繼續在爬 

爬上了一棵手指 一架手腕 

一瓶手臂 一台肩膀 最後

全部爬進一窩耳朵之中

而我 也就收到

第一枚春天的消息 一盆心

跟著湧出一杯 又一杯

杏花紅 李花白

(981212)






(黃耀明臉書圖片)


本地樂隊達明一派主唱黃耀明,亦有轉載帖文,表示2017年「達明卅一派對」紅館演唱會曾引用西西寫於1989年的詩作《天色微明》:


//真乾淨

真乾淨

彷彿什麼也不曾

發生

我們聽見

你們的哭聲

我們一起倒下

然後起來,重牽

衝散的手,點燃

火炬,舉得更高

你的胸膛長出

石榴,他的額頭

埋下坦克的鏈印

種種創痕,就留在

皮殼的表面吧

我們無比美麗

再也沒有什麼

可以使我們受傷。我們

將與蹲獸,分別

棲息城中

最輝煌壯麗的建築物

遙遙呼應

他們,在華表

我們,在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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